心靈工坊 2024/05/12 文苑【創意連繫2:瑞士感知互動表達性藝術體驗性】一日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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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日漸親近:心理治療師與作家的交換筆記》

《生命的禮物:給心理治療師的85則備忘錄》

《叔本華的眼淚》

《凝視太陽:面對死亡恐懼》(已絕版)

Staring at the Sun: Overcoming the terror of death
 
作者:歐文•亞隆 (Irvin D. Yalom)
書系:Holistic 047
定價:320 元
頁數:288 頁
出版日期:2009 年 05 月 27 日
ISBN:9789866782596
 
特別推薦:中外名家、媒體誠心推薦:趙可式、蘇偉貞、余德慧、王浩威、陳登義、羅洛.梅、華盛頓郵報、舊金山紀事報……
 
第六章 覺察死亡:回憶錄

[章前引文]
書寫和漣漪的概念息息相關。可以留點什麼給後代世人,我感到莫大的滿足。不過,我不期待「我」、我的形象或我這個人永垂不朽,而是希望我的某些看法、能夠給予人指引與慰藉的觀點長存於世;期待自己關懷他人的良善之舉、領悟和體會,或是面對恐懼的建設性做法,將在識與不識的人們身上,以無法預料的方式激起波瀾和迴響。

「我像是繞圈子般,越靠近終點,就越回到起點。像是為了給最後的旅程一些安慰和準備似的,許多沉睡已久的回憶,如今觸動了我的心。」
─狄更斯,《雙城記》


尼采曾說,若想了解某位哲學家的作品,就要讀讀那人的自傳同樣地,若想知道精神科醫師治療的理路,也是如此。觀察者會影響其所觀察的對象,凡致力於量子物理、經濟學,乃至於心理學、社會學等這廣大範疇的研究者,無不知曉這個道理。在先前幾章裡,我描述了個人對病人的生活及其思維的一些看法,現在該反過來表明我個人對死亡的理解。我要在這一章談談我這些體悟的源頭,以及它們如何影響我。


乍見死亡
就我記憶所及,頭一回遇上死亡是約莫我五、六歲那年,我目睹父親養在雜貨店裡的一隻名叫花斑的貓橫死於車輪下。我看見牠倒臥路面,嘴角淌出一道細細的血注,於是捏了一搓彈丸大小的漢堡碎塊放在牠嘴邊,但牠不為所動,只是靜靜的等待死亡。我記得自己束手無策的楞在那兒。我不記得自己曾得出「如果所有的動物都會死,那麼我也不例外」的結論。不過,花斑過世的細節盤旋在我腦際,清晰無比。
頭一回經歷人類的死亡,則是小學二、三年級時,同班同學L.C.的過世。我只記得L.C.這縮寫,不記得全名,也許我從來不曉得。我甚至不確定自己和他是不是很要好,還是一起玩耍過而已。他在我腦海裡留下的,僅是些許微光般的零碎記憶。L.C.有白化症,眼珠子是紅的,他母親為他準備的午餐盒裡,常有夾酸黃瓜的三明治。我從沒看過三明治夾酸黃瓜片,總覺得很奇怪。
可是從某天起,L.C.就沒再來上學,一個禮拜後,老師告訴我們,他過世了。就這麼一句,之後也對他隻字不提。他就像包著裹屍布的一具屍體,從甲板上滑入又深又黑的大海,無聲無息的消失了。然而他的影像卻烙印在我腦海裡。如今將近七十載過去了,每每我想起他,總覺得一伸出手,便能摸著他一頭蓬亂而硬如鋼絲的白色頭髮。他那白透的皮膚、常穿的綁帶短靴,特別是雙眼睜得斗大、一臉驚愕的模樣,歷歷在目,彷彿昨天還看到他似的。說不定這些都是我重組編造過的記憶,說不定,這純粹是我想像他在人生才起步,便遇見死亡先生時驚愕的面容。
「死亡先生」是我自年少起便常用的詞,引自康明思的一首懷念「野牛比爾的詩。初讀此詩時,我煞是驚歎,從此過目不忘。詩文如下:

野牛比爾
動不了嘍
他曾經
騎著水漾般銀白的
駿馬
拔槍連射一二三四五隻飛鴿
老天啊
他可真帥
而我想知道的是
你覺得這位藍眼男孩如何
死亡先生

我不記得自己曾因L.C.消失而難過。佛洛伊德曾寫道,人會把令自己不快的情緒從記憶中抹去。這正是我的寫照,也點出了我鮮活的想像何以獨獨遺漏了情緒。照理說,得知同學過世,我會有很多情緒反應才是。我對L.C.的記憶如此之清晰,卻對兒時其他玩伴毫無印象,絕非偶然。這麼說來,我腦海裡活靈活現的L.C.,說不定是我曾經駭然體悟到自己、老師同學們以及所有人,遲早會跟L.C.一樣消失不見的線索。
我之所以對康明思的這首詩過目不忘,說不定是因為年少時,死亡先生曾造訪我認識的另一位男孩,亞倫.馬利諾夫。亞倫正是如假包換的「藍眼男孩」,他有心臟方面的毛病,體弱多病。我記得他那極度憂鬱的臉龐、一頭淡褐色的頭髮、用手把垂到前額的幾綹髮絲往後撥的習慣動作,還有那只背在他孱弱身軀上,顯得很不搭嘎的又大又重的破書包。一天,我到他家過夜,自以為委婉地問他,「亞倫,你的身體怎麼了?醫生說你的心臟要開個洞是什麼意思?」那實在太嚇人了,就像逼視烈日,刺眼的陽光扎得人難受異常。我想不起來他是怎麼回答的,也想不起當時自己有何感覺或想法。我只知道心裡頭暗潮洶湧,好似要沖走壓在胸口上千斤重的巨石一般,最終留下的只是這些選擇性的記憶。亞倫去世時才十五歲。
我和別的孩子不同,從沒參加過葬禮。在我父母親的文化信仰裡,這種事對小孩子來說是禁忌。然而我八、九歲那年,大事發生了。有天晚上,家裡電話響起,父親一接起便慟哭失聲,我在一旁嚇得魂飛魄喪。原來那頭傳來了伯父梅耶過世的噩耗。父親的哀嚎我聽得心裡難受,於是奪門而出,繞著街區跑了一圈又一圈。
父親是個沉默寡言、脾氣溫和的人,這次情緒上罕見的潰堤,透露出有個不祥而駭人的龐然大物躲在暗處。大我七歲的姐姐當時也在場,儘管她記得的往事總是比我多得多,卻壓根兒不記得這件事。這就是壓抑的威力,這精挑細選的歷程決定了人記得何事忘卻何事,從而建構出每個人獨特的內心世界。
我父親四十六歲那年,險些死於冠心病發。那是在某個大半夜,當時十四歲的我嚇得半死。母親心急如焚,很想找個人來怪罪,好宣洩心中憂憤。結果我成了她發洩的目標。她讓我以為,我的任性無理和不守規矩釀成了這大禍。那晚,父親心一絞痛,我母親就對我怒吼:「你害死他了!」
十二年後,我躺在分析的長椅上說起這件往事,我那師承正統佛洛伊德學派的分析師奧莉薇.史密斯(Olive Smith),聽完後難得流露出短暫的溫柔,她傾身靠向我,嘖嘖地深表同情說:「真可怕呀,想必這些年來你很不好過。」她對我做過的諸多精細的詮釋與解析,我一句也想不起來,倒是對她那片刻的關懷之情記憶猶新,即便將近五十年後的此刻回想起來,我依然心懷感激。那一晚,父母親和我焦急地等待曼徹斯特大夫的出現,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聽到他的車輪壓過街上秋葉的窸窣聲,還有他飛奔下樓三步併作一步的腳步聲,接著房門一開,冒出他那又圓又大的熟悉笑臉,我的驚慌頓時消失。他伸手摸摸我的頭弄亂了我的頭髮,叫我媽別擔心,同時替父親打了一針(八成是嗎啡),然後把聽診器按壓在父親胸口,要我聽聽他的心跳,並跟我說:「你聽,滴答滴答,跟時鐘一樣準呢,爸爸不會有事的。」
從許多方面來說,那天晚上是我人生的轉捩點。事後回顧時我最常想起的,是曼徹斯特大夫進到家裡來時,我所感受到的那股難以言喻的如釋重負之感。在那當下,我立志要跟他一樣當醫生,把他給我的安慰傳遞給其他人。
那晚父親活了下來,但二十年後,他在全家人面前驟然過世。那天我和妻子及三個年幼的孩子來到華盛頓特區拜訪姐姐一家人,而父母親已先行抵達。當時父親坐在客廳裡,抱怨說頭有點痛,語畢便突然癱倒在地。
同為醫師的姐夫當場愣住了。後來他告訴我,他行醫三十年來從沒見過人當場死亡。我極力保持冷靜,出手敲擊父親的胸腔(當時還沒有所謂的心肺復甦術),但他毫無反應,於是我從姐夫的醫事包中取出針筒,扯開父親的襯衫,將腎上腺素注入他的心臟,但無濟於事。
事後我極為自責,怪自己做了那無謂之舉。回顧那一幕時,我想起自己受過的腦神經專業訓練,發覺問題不是出在心臟,而是腦部。我看見父親的眼睛突然往右抽動,就該知道對心臟施以刺激並沒幫助,他是右腦大量溢血(或者說血栓塞),中風的人眼睛通常會轉向中風那一側。
在父親的葬禮上,我可就沒那麼冷靜了。後來大家跟我說,當我鏟起第一鍬土倒向父親的棺木時,幾乎暈了過去,要不是幾個親戚及時拉住了我,險些就要跌入葬坑裡。
母親比父親長壽得多,以九十三歲的高齡辭世。辦喪事期間,發生了兩件難忘的事。
頭一件和烙餅有關。在她喪禮的前一晚,我突然很想烤一盤媽媽最拿手的烙餅。我想,當時我需要找點事來讓自己分心,此外,和母親一起做烙餅是個美好的回憶,所以這也是出於對她的思念。我揉好麵糰,靜置一夜發酵,隔天一大早將之擀平,撒上肉桂粉、鳳梨醬和葡萄乾,移入烤箱烘烤,打算讓喪禮結束後回到家裡休息的親友享用。
結果烙餅做得一蹋糊塗!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我竟忘了加糖!說不定這是我捎給自己的一個象徵性訊息,我的潛意識輕聲說著:「瞧,你太注意母親嚴厲的一面了。你忘了她好的一面,你忘了她對你的關心,還有永無止境的默默付出。」
第二件事,是喪禮結束後的那一晚,我做了個夢。母親過世至今已十五個年頭,這夢中影像依然清晰無比,每每想起它時,總是耀眼如昔。

我聽見母親尖聲叫喚我,於是沿著小徑匆匆跑回兒時老家。一打開前門,迎面而來的,是坐在階梯上一排又一排的親族(全都過世了,而剛加入他們行列的母親,是當中最長壽的ㄧ個)。我凝視階梯上這些親切的臉龐,看見蜜妮姨媽坐在最中間,她像飛翔中的大黃蜂一般急速震動著,快得讓我看不清她的模樣。

蜜妮姨媽當時剛好在數月前過世,她生前臥病的情況確實令我心生畏懼。由於重度中風而癱瘓,她除了眼皮之外,全身動彈不得(所謂的閉鎖症候群)。姨媽就這樣囚居在身體裡,長達兩個月才過世。但夢裡的她,非旦坐在前排中央,還急速震動著。
我想這是個否認死亡的夢:蜜妮姨媽端坐在階梯上,不僅沒癱瘓,還活動自如,而且快速震動得讓人看不清。事實上,這整個夢都在試圖抹去死亡。夢中的母親也沒過世,她就像生前那樣叫喚我。辭世的眾親族全都坐在階梯上對我微笑,要我知道,他們依舊活著。
這個夢還傳遞了另一個訊息:「記得我」。母親叫喚我,是要告訴我:「你要記得我,要記得所有人,別讓我們消失。」而我一直將他們牢記在心裡。
「記得我」這句話經常讓我動容。我在《當尼采哭泣》這本小說裡,描繪尼采在墓園裡晃蕩,看著散亂的墓碑,有感而發作了一首短詩,末了如此結尾:

直到石頭層層疊起
儘管無人聽聞
無人看見
他們依然輕聲低泣:請記得我,記得我。

我在靈光乍現之際信手為尼采寫下這首詩,並因為有幸在書裡發表生平第一首詩而沾沾自喜。約莫一年後,我有個奇妙的發現。當時史丹佛大學的精神醫學系要搬遷至新大樓,整理打包之際,祕書在我的檔案櫃後頭找到一只封好而鼓脹的淺黃色大信封袋,那紙袋因年代久遠而泛黃,顯然遺落在那兒很久了。裡頭裝的是我少年至成年時的詩作,其中一首,竟和上述那首如出一轍,一字不差。我原本以為那首詩是為了小說而寫的新作,而事實上,那是在數十年前,為了老丈人辭世而寫的。我竟剽竊了自己的作品!
撰寫這一章時,我經常思及母親,接著便做了另一個不安的夢:

有位朋友來家裡拜訪我,我帶他參觀院子,隨後進到書房裡。一入內,我就發現電腦不見了,可能是遭人偷竊,不僅如此,我那經常堆滿文件而亂糟糟的大書桌也全部清空了。

這真是個噩夢,我驚醒過來,不停對自己說:「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你擔心什麼呢?」即便在夢裡我也知道這驚慌是毫無道理的:畢竟只是電腦不見罷了,我有另存完整備份,並將之放在萬無一失之處的習慣。
隔天一早,正當我納悶著夢中的自己為何如此驚慌時,我接到姐姐來電,而先前我已把這份回憶錄的第一部分稿寄給她過目。我的回憶觸動了她,她來告訴我她自己的回憶,包括一件我早已遺忘的事。母親動髖關節手術後尚未出院時,姐姐和我回到母親家中處理她的文件,不久便接到醫院打來的緊急電話,通知我們立刻返回醫院。我們匆忙趕回,進到母親病房時,發現床位是空的!母親已辭世,她的屍體已被移走。關乎她的所有線索全消失無蹤。
我聽著老姐述說時,那夢的意義逐漸變得明朗。我懂了夢裡驚慌的原因:我擔心的不是電腦不見了,而是我的書桌就像母親的病床一樣全給清空了。這個夢是我的死亡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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