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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圖解方程式 (之〈俊余被海豚親走了〉) 在參加了海洋公園的「夜未眠活動」中，俊余在和海豚合照突然後不見了，我問俊偉：「哥哥呢？」他四處張望：「剛剛還在這裡啊！」沒想到俊余從遠處跑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就往回跑，好不容易氣喘吁吁跑到更衣室，他指著男廁說：「我自己會摔水箱蓋！男生廁所！」
一旁的工作人員個個露出無辜的表情，表示他們啥也沒做，不知為何俊余又摔馬桶蓋了。我只好問俊余：「怎麼了？」他除了一再重複同樣的話外，說不出所以然，這下問題大條了，為了避免過度刺激慌張的俊余，我將他帶離現場，不再追問。
摔廁所的水箱蓋、杯子是俊余這幾年來表達情緒的習慣，有時可以猜出原因，但多半只是假設罷了。每一次的突發行為都讓人遺憾為何沒有事先察覺而防患，如今，可以藉著圖畫來溝通，就少了沮喪，多了積極的改變。
每次，總是很小心地和他談起事件的發生，對話大都是這樣開始的。
我溫和地問他：「俊余昨天去那裡了？」
「海洋公園。」
「在海洋公園看到什麼？」
「魚，很多魚。」
「我們來畫魚好嗎？」我通常不急著去觸碰他的痛點，先讓他放鬆心情再慢慢進入主題。於是，俊余在紙上先畫了一隻大海豚（圖1），然後又畫了一條紅魚及小銀魚。在畫了許多組ABC之後我才發現，他總是會在一下筆就畫出事件主因，屢試不爽。
畫了魚，有具體的影像後，就更能幫助俊余勾勒出當時的感覺。他脫口說出：「海豚親我。」
「俊余喜歡海豚親你嗎？」我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不要，不要海豚親俊余。」
水箱蓋事件的真相終於水落石出！原來激怒他的真正原因是「不要被海豚親」，但是工作人員都鼓勵他：「俊余跟海豚親親，要照相喔！」他沒辦法拒絕，只好被逼著跟海豚近距離觸碰，產生不愉快的情緒卻無法表達，只好以摔水箱蓋這麼強烈的動作與聲響，做為他恐懼、生氣、無奈的表達方式。我緊捉住他真實的感覺，問他：「不喜歡海豚親時，做了什麼事？」他很誠實地回答：「摔水箱蓋。」接著就畫了一張有馬桶和強而有力舉手動作的圖畫（圖B）。
俊余一再被叮嚀生氣時不可以摔東西，而他自己也會說出「不可以摔東西，要用說的」，但是，當處在惶恐中時，這保護自己的本能反應很快就出現。這種發洩的方式在別人眼中是可怕而威脅的，引導他說出心中的「不」竟這麼艱難。經由圖像表達引出心中真正的感覺，讓我們了解到語言對俊余來說，是多麼抽象而難以組合。然而當我們發現視覺有了圖像的輔助，較能幫助他轉化成語言後，這對俊余來說是一大轉機。
我繼續鼓勵他畫出事件的導火線（圖A）A，他先畫出海豚，他總是能掌控圖像在畫面中最恰當的位置。海豚在畫的中心，被親的俊余五官模糊，很顯然當時的他頭昏腦脹很不舒服，一句耐人尋味的話脫口而出「俊余被海豚親走了」。被親走了？我思索著這句話，它的原意應是「被動的」、「不情願的」、「不被保留的」，這是他生氣的原因。雖然這是他第四次到海洋公園，卻是第一次直接和這陌生的龐然大物接觸，那應是極不舒服的感覺。他在被親的同時被要求靠近一點，接觸的一剎那是否像觸電一樣的毛骨悚然，極端恐懼？這件事的發生原可避免，卻被疏忽了。
當海洋公園公益贊助肯納基金會的青年免費體驗二天一夜的海洋夜未眠活動時，著實讓這群青春活力的大孩子興奮了好久，每人都有自己的期盼。俊余曾經有全家人住宿遠來飯店的經驗，他不停的和媽媽說「住遠來飯店」，這和與海洋夜未眠的住宿地點有極大的差距。當媽媽拋出這個訊息時，我們開始著手準備有關此次活動的圖片，避免與孩子期待有太大的落差。慈濟大學的實習生詠彬製作了光碟片，利用晚上把有關此活動的圖片一一秀出來，並引導大家看圖說話。在這次的事前準備中，讓大孩子在大銀幕上看到整個園區的遊樂設施，有人開始隨圖說話，俊余也在此時說出了「不要坐海盜船！」
「說清楚講明白」，是化解一切衝突的法寶，事前的圖片導覽，不但讓孩子清楚此次活動的動線流程，及食、衣、住、行的方式，也使他們心裡有個參考的模式，行動示範更讓工作人員事先知悉每個孩子不同的禁忌與需求。但百密總有一疏，我們漏掉了與海豚合照的活動圖片，以致無法讓孩子有預知及表白的機會。當大家興奮的排隊等候照相時，有人開始抗拒不肯前進，有人表明只要照相不要被海豚親臉，只有俊余安靜的站在行列中等待安排，我們忽略了他是一個不會說「我不要」的大孩子，他接收一切，事情發生之後，才用行動篩選他的「要」與「不要」。
每次都在他用肢體語言表明了他的意願後，身邊的人才驚醒他不愉快的感受，這又驗證了每個行為背後一定原因等待探究，處理事發行為並無助於改善下一次事件的爆發，我們總在收拾殘局中被教育要更週全的防範意外發生，不曉得俊余要忍受多少次的創痛才能學會和人溝通？也許要和印度媽索瑪在『奇蹟的孩子』中所用的文字板一樣來學習表達。但很幸運的，俊余終於能在繪畫中說出內心的話，這更証明了語言非唯一的溝通途徑。
關於海豚：
海豚輔助療法是世界各地盛行的治療方法，針對肯納兒、過動兒與各種特殊需求的孩子進行的研究方案，對某些孩子有了療效。花蓮海洋公園提供了這方面的資源與協助，讓國內許多參加的特殊孩子獲得行為的改善，而得到受資助團體的肯定與贊美。
俊余曾隨家人旅遊過澳洲、日本與花蓮的海洋世界，他不會主動要求買紀念品，但在和弟弟搶著玩小海豚玩偶的舉動，讓媽媽也買一個海豚給他。從此，小海豚每晚陪著俊余睡覺，想像中他應該是喜歡海豚的。只是小小的假海豚和大到五、六百磅的真海豚，讓他一時無法轉換，放在床頭的小海豚怎麼突然變大成眼前的會叫、會動、會親人的龐然巨物，讓他驚嚇不已。和海豚親親照像後，又在海豚表演中目睹了這種親人的大魚，怎麼也會跳水、玩呼拉圈、玩球、頂著人在水裡衝浪等等表演，那被觸碰的深刻感覺再度刺激著他。等表演完，他又衝去女生更衣室摔另一個水箱蓋，並大聲而激動地叫著：「我自己會摔水箱蓋」、「女生廁所」。
對俊余這種令人震撼的突發舉動，海洋公園的現場工作人員不但沒有指責、不悅，還默默承擔了所有的損失與善後，對園方的包容與敬業態度，我們深受感動，在此致上最深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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