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隨著藍色小孩的影像在奧利安與我之間增長,我經常重拾之前的詩手稿,裡面寫的全是他,是我在疲憊時或某種陰晦的熱切驅使下寫的。我重新檢整一些片段,但不試圖收尾。倒不全然是奧利安的緣故藍色小孩才出現,他也在我的深處叨敘著。傾聽他,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都只是徒勞,我知道我聽不見他,或者我們還聽不見他,還不盡然聽得到,要蟄伏,要耐心……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因此,我寫下的只是一些斷片,今天也許我會將裡面幾句加以修飾。
能做的只剩下叫囂、嘔吐、蜷縮頓足, 在地面上向一群眼光驚奇的頑童怒吼。 有一天,藍色小孩,患紫斑症的小孩, 有一天,他出現了, 他七歲,我四歲,我們一起嬉戲,學到許多許多…… 之後,人們再也沒讓我學到什麼……
有一天,他出現了。讓這些聽寫下來的字句隨時滲透我內裡,這是我唯一能寫的。追尋藍色小孩的步伐,尋覓他刻劃下來不定、晦澀的蹤跡。這些路線依然清晰可辨,儘管失憶症的薄紗與與日常生活的帷幛總遮蔽著它。
當奧利安陷落在紊亂的話語中,當他突如其來的插話時,當他進行「焦慮聽寫」時,藍色小孩最常出現。一道影象在我心深處形成:
他和其他人一樣,但卻又不一樣, 他的眼睛明瞭一切,不識恐懼。
一天又一天,一個星期接著一個星期,日子就這樣過去,隨著人生中習以為常的高潮低潮,然而在我們深處某種狀態在改變。藍色小孩的影像與回憶使奧利安平靜下來,而我感覺這些影像與回憶照亮了我。在一條莫名的道路上,與一個受創的孩子如奧利安並肩而行,怎能不感到惶懼呢?不過,我敢作如是想:如果藍色小孩不怯怕,那是因為在奧利安身上,他感應到一股潛在但仍隱匿的力量。儘管害怕,儘管一無所知,我依然對此深信不疑。春天過了,夏天的跫音臨近,我的詩也接近尾聲:
我出院了,我活下來,如果這就是活著, 而藍色小孩已經不在了, 他也出來了嗎?他是否已經走出紫斑症了呢? 不知道。一如往常,我們總是不知道。我們只知道 一些從火山口併出的絮語、粗話, 我出院了,因為心已被撫平,我從傷口中走出, 藍色小孩,眼光機伶,行動透明, 他究竟是誰?他哪裡患病? 不知道。有那麼一天,他曾經在那兒,我們出走 他沒說出他的名字。在離開的長廊, 當爸爸拖著我的行李時,他曾經在那兒 一如往常,他出現在那兒,微笑。 他是我的朋友,因為他指示著我, 教我生活與遊戲 之後的人生,一切都是出於逼迫。
天父呀!如果我們真能過著 我們嚮往的生活, 且讓我們永遠活在淳樸之中, 浸浴在藍色小孩的微熹中, 徘徊在焦慮的十字路口。
我為何寫了「天父」呢?這世界沒有天父的,爸爸也許會這麼說,以前的我也許才會這麼寫。然而,這個字,我寫下了,詩歌總是獨鍾這個字。當奧利安畫出第一道迷宮時,里佐醫師曾對我說:「面對這座迷宮,我們只有驚訝與詫異。」我想,面對著這個字「天父」,我也只有驚訝與詫異。
哪一個天父呢?我們已走得太遠,返回天父身邊的路徑早已不復記得了。
年底的時候,奧利安跟我說:「爸爸他聽說有個職業介紹所,他收下了一些資料,要我試試看,這是最後一年了。」
「這點子很好呀!」
「職業,這聽起來好像是對大人說的,而我,我還是個遭囚禁的小孩。」
「囚禁?」
「是呀,醫生。在作品中,我們畫出一些天空、暴風雨或是太陽,但這一切都是囚禁之作。妳,醫生,當妳在我面前寫字,當我在畫畫時,妳也是遭到囚禁。妳的監牢就是我,因為妳必須聆聽我的隻字片語,當我病發作時,妳必須診治我,拿巧克力和橙汁給我。而對我來說,妳也是我的監牢,要我做一些繪畫雕刻作品,要我擺脫那擾人的碎碎唸習慣中。很晚了,醫生。我該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