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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吻窮人:若瑟神父與第四世界運動》

The Poor are the Church:A Conversation with Fr. Joseph Wresinski, Founder of the Fourth World Movement
 
作者:若瑟•赫忍斯基神父
譯者:楊淑秀、蔡怡佳、林怡伶
書系:Caring 076
定價:400 元
頁數:368 頁
出版日期:2013 年 11 月 22 日
ISBN:9789866112898
 
特別推薦:丁松筠、王幼玲、王增勇、李家同、孫大川、陳來紅、郭吉仁、楊 索、黎建球、劉宏信、顧瑜君
 
第一章 教會是窮人的教會

吉爾.阿努以:出版一本書,特別是一本這樣的書,並非平凡的舉動。若瑟神父,你為何接受這本書的採訪?

若瑟神父:首先,我認為二十五年來第四世界的家庭教給我們的一切,必須被報導出來。這些處境最不利的家庭教了我這麼多,我沒有權利將這一切保留給自己,我有義務要將他們轉達給這個社會,使其從中獲益。我也必須將之傳達給教會,好使她充分意識到她之所是。一切有價值的言語不都有權訴諸文字嗎?有權成為其他人能夠接收的訊息,特別當這些言語來自處境最不利的人群時。進入文字也就是進入了歷史,如果我們能夠寫下第四世界的訊息,我們就在消滅赤貧的路上邁開了一大步。

再者,身為教會的一份子,我的生命獻給了她,而且我的看法及思想並不屬於我自己,甚至那些我在最貧困者身邊展開的行動也不是我的,它屬於教會,至少那是我最深的渴望。在我的神職生涯中,我的種種行動都出自協助建立教會的意念,我必須將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堆砌起來,不只是將最貧窮的子民領進教會,不只是讓教會更積極地參與窮人的解放,我應該做的是:將這些家庭放在教會的基底,放在她賴以建立的根基。

這就是為何我日復一日,一直想書寫赤貧者歷史的原因之一。我和那些圍繞在我身邊的朋友從六十年代開始這項嘗試,我們確信可以藉此找到教會原本的面貌。事實上,一路走來,我還是需要時間,才漸漸發現到天主透過赤貧與第四世界表達出來的召喚與焦慮。

吉爾.阿努以:你說第四世界是教會原本的面貌,這些家庭對天主的呼求比當代一般人還強烈嗎?

若瑟神父:我實在無法直接回答,但是我可以見證這些家庭在受邀分享他們對生命、死亡、對人、對天主等重大問題的思考上,所表達的濃厚興趣。今天我可以見證他們對天主與教會的渴求。

我隱居在諾瓦集無住屋者營區那段期間,這種渴求的強度常常讓我感到驚訝。這些家庭處於極度的匱乏中,他們家裡經常連炊具、椅凳都沒有。可是,當人們談到教會時,他們卻把她當成自己,他們會說:我們的彌撒、我們的本堂神父、我們的教會……。他們抱怨神職人員沒去拜訪他們,抱怨無法在教堂感到自在,就好像別人從他們身上奪去他們的財產;他們如此抗議,就好像他們被拋棄在自己的家門外。總而言之,聆聽他們之際,你理解到他們成為教會的權利被否定了。對他們來說,教會並不是一種機構,也不只是陪襯的背景。在他們內心深處,他們感覺到自己屬於教會,而且他們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

但是我花了不少時間才了解到這意味著什麼。如果我開始書寫最貧窮的人每天的生活,那是為了讓世人重新認識窮人在歷史上的地位,我這麼做,首先是為了教會。在我的想法中,教會能夠藉此找到一個具體的方法,在一個活生生的族群中重新認識自己。當時,我曾經跟積極鼓吹在鄉間任職的神父要重視堂區社會生活的布拉議事司鐸(Chanoine Boulard)談到這個看法,思考過後,他回答我說:「別做太多的幻想,在教會內,不會有很多人看您的書。」我因此感到困惑,但並不氣餒:這是真的,教會首先是生活之處而非讀經之處。

吉爾.阿努以:不過布拉議事司鐸的這番話並不是一個判決,他不也說過,如果教會對最貧窮的百姓失去興趣,她就背叛了福音的精神?

若瑟神父:教會並沒有對最貧窮的百姓失去興趣,她無法如此。當然,有時候她會背對著他們,但必須去理解其中的緣由。赤貧看起來好像相反於恩寵。對那些不認識赤貧者生命的人來說,赤貧者在他眼中不是受苦的人,而是備受輕視、屢被鄙棄的人。生活在一個被壓垮的家庭,他看起來危險、沒有學識,而且絕望,因此他對我們自以為清白但軟弱且時而怯懦的良心形成威脅。如何一開始就視他同為我們一樣的人?最好的方法可能是允許他對我們提出許多追問,對我們所屬的這個社會、對我們生活與信仰的一切提出追問。我們將會承認他背負著我們的罪過,理解到一視同仁的真義,從某種層面來說,這迫使我們去擁抱痲瘋病人(編案:此處借用福音中的「痲瘋病人」一詞比喻赤貧者,世人因恐懼而排除、拒斥赤貧者,一如耶穌時代的人們鄙棄痲瘋病人)。

基督宗教真該允許所有被他所感化的人活出這樣的英雄主義。在此之前,被赤貧者置於尷尬的處境並不是件容易經受的事,他們甚至會激起我們的背棄或譴責。那個賦與乞討者價值、賦與容貌被毀損者意義的時代已經不再,那個聲稱痲瘋病人是天主之子的時代已經過去。

窮人就是教會

吉爾.阿努以:你指的是哪個時代的教會?

若瑟神父:教會的每一個時代,而且對她來說,這樣的時代並沒有真的結束,她不斷宣稱最貧窮的人是她的肉中之肉、骨中之骨,是她最深的事實,但教會要完美無缺地活出這個事實而無任何缺失,並不是那麼容易。為此,我既不焦慮也不氣憤。教會就是最貧窮的人,最貧窮的人是她的本質。也因此,最貧窮的人遲早會被她所認同,被她優先接待,以多少來說是具體且持續、或私下或公開的方式進行。

我敢說透過她自身的歷史,教會注定要不斷地憶起、不斷地重新意識到:她就是貧窮、被鄙視與被排斥的這個事實,她就是不被世界所愛、被世人所拒絕的那一位。為此,她不得不與最受貶抑、被眾人所排斥的族群重逢。教宗保祿六世(Pope Paul VI)曾說:「對我們這些教會人士來說,我們的明鏡就是耶穌基督。」這意謂著教會的明鏡就是喪失權利與地位的人。她不只是與最貧窮的人合而為一,她就是最貧窮的人。

她就是最貧窮的人,這是天主的決意。這個決意是什麼?那就是毫無例外地拯救所有的人。當我說毫無例外時,我想說的並不是:也包括最貧窮的人,而是也包括最富有的人。為了拯救所有的人,耶穌基督決意在窮人的人性內加入他們,那最真實的人性,不被財富、金錢、榮耀所纏擾。他取了脫除所有經濟、政治與宗教權力者的人性、脫除所有非人性的人性。擁有這個人性的,是最貧窮的人而非富人。在赤貧者身上本質之物仍未損傷,這就是為何基督能毫無困難地化身在他們的人性中。

吉爾.阿努以:可是,你自己也說最貧窮的人是被毀傷的人?

若瑟神父:那是真的,非常貧窮的人是被磨損、擊碎、挖空的存有。赤貧阻礙他們發展智慧,有時甚至把他們化約成一種完全依靠他人的狀態,以至於他們羞於為人。但我敢說,即便如此,他們仍處於純粹的狀態,他們因為被輕視而深深受苦。他們知道自己被捨棄,但他們拒絕被捨棄。也因此,希望的苗芽一冒出來,一旦先知出現,他們就圍繞著他,緊盯著他,踩擠他。這就是耶穌基督的情況。為了得到拯救,他們想要觸摸他,他們拒絕這種身不由己的生活狀態,他們不曾停止盼望。耶穌無法化身在其他生活圈,因為他們的人性被所擁有的優勢及好處所壅塞而難以運作,不論這些好處是大是小。因為世俗的各種好處占據人心,它使人變得高傲自滿,所以世人再也不願為了變得像最貧窮的人及接待最卑微的人而有所捨棄。為了擁抱與拯救人類,耶穌不得不讓自己成為卑微中的最卑微者。否則他可能被擁有財富的人所認同,這麼一來,那些備受羞辱的人就無法在他身上得到肯定了。

吉爾.阿努以:別人會說你是悲慘主義者。

若瑟神父:耶穌這個最貧窮的男人是完全相反於悲慘主義的。他取了奴僕的形體,處於完全的赤貧狀態,為了聲明人永不再被摧殘,為了聲明人依然是自由的,他可以自由地解放他的兄弟。或許我們還不夠強調耶穌不只是來解放人類。他來到世界上,被窮人所環繞,他與他們一起解放人類。他要他們跟他一起保證所有人的解放,富人一如窮人。

不過,我們首先應該認出天主的抉擇,他決意要完全承擔最受輕視者的狀態,意即無產階級中最受剝削者的狀態,不只在他出生和死亡時如此,他一輩子都是如此。他面對周遭的人、事所做的反應及行事的方法,都出自這個被看輕、被拒絕的出身。他的言語、他對問題的回答、他的行動,在在顯露出他是個不斷被鄙視的男人。福音為我們刻劃出一個真真實實在世上極不得志的耶穌基督,一如今日無產階級中的最底層,他像他們一樣受苦,因為他面對周邊人、事的表現和他們一模一樣,所以也招致異樣的眼光和議論。在這一切事上,基督不是佯裝如此,他實實在在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教會並不因此成為一個乞丐與小偷集中的窩巢,或是一個在原地踏步的團體,她是天主本身,祂自己成了貧窮的,祂願意讓最貧窮的人成為天主神權的護衛者,也因此成為人權的護衛者,祂願意他們愛人的程度深到足以為所有人犧牲他們的生命。耶穌不只是提醒我們尊重每個人的人權,因為每個人都是天主的孩子;他更願意藉由窮人,讓愛擴大蔓延。因一切束縛、阻礙、堵塞本質的東西,在愛的面前都將化烏有。教會是這個天主,為了愛,讓自己化身為貧苦者,被嘲弄、迫害及排擠。對祂來說,人權建基於愛,否則這些權利就只是騙局及拐彎抹角的壓迫。為了使貧窮的人保留他們的真實性,並成為救贖者,祂在塵世時不斷地教導、分享愛。為了不使任何人迷失,祂召喚門徒們獻出生命,一如祂犧牲了祂自己的。但只有貧窮的人能夠立即接受要付出這樣的代價,「父啊!天地的主宰,我稱謝 ,因為 對聰明及博學的人所隱藏的,卻啟示給了地位卑微者。」
教會的雙重面貌

吉爾.阿努以:總之,你在這裡引薦的是一個雙重的想法。一方面,被赤貧壓碎的第四世界家庭必須是教會的基石,他們象徵教會所要傳達的訊息;另一方面,被排斥、被捨棄是教會的本貌。

若瑟神父:是的,教會將被世人嘲笑、拒絕。我還很小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事實,我的母親當時是昂熱市聖雅各社區最貧窮的婦女。我學習到對教會的愛,因為我母親是個祈禱的婦女。每天早上她派我去善牧會修女那裡,我四歲半就在那裡當輔祭,我一直喜歡教會的優美及修女們的安詳。即便如此,雖然還只是個幼兒,我的存在已表達出這個團體的脆弱性,及她與整個社區間的疏離。我告訴自己,以前人們曾試圖趕走這些神職人員,這事還可能再次發生。大家可能還記得,在當時,很多人毫不隱藏他們對教會的敵意,所以去參加彌撒的人為數不多,而且總是幾張同樣的熟面孔。我們也看到,那位聲稱非教會學校的校長,因為怕被議論,繞道去另一個堂區參加彌撒……這一切都激發我日思夜想。在路上到處都是嘲諷神父修女的海報,有時候在商家,人們會嘲笑那些篤信宗教的人;教堂和它所處的社區格格不入。當然,在路上人們還是會向本堂神父問安,但我覺得那些問候一點都不真誠。我暗自思量:「這些人,根本沒把教會看在眼裡。」

長大後,教會的脆弱性在我眼中變得更為顯明,她是那樣地被批評、詆毀。我看到神父與修女們成為人們嘲弄的笑柄,有時甚至在馬路上被辱罵。在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編案:召開於一九六二年,會議任務是「使教會自我革新,並推進基督的合一」,被視為天主教二十世紀最受人矚目的歷史事件。)前後,我又再一次聽到人們譴責教會過於自大,擁有太多金錢與權力。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自己因一身黑色的神父教袍遭受過多少辱罵,我不會被人們對教會權勢之議論所蒙騙。如果基督徒從記憶中尋找,他們就會知道,教會一如耶穌及窮人,乃是在各種金融、政治權力及意識型態的控制下生存。

吉爾.阿努以:當時還小,這一切會不會妨礙你對教會的觀感?

若瑟神父:這一切並沒有嚇倒我,因為對我來說,教會就是我母親的祈禱,是她的沉靜和默想;教會也是善牧修女會的指導神師,一天中上百次覆誦:「我的天主,我愛 ;我的天主,我愛 ……」她也是本堂神父對我母親的尊敬,我從來沒看過鄰居對母親表達過同樣的敬意;即使母親這麼窮,本堂神父還是前來向她要求獻金,並以極大的敬意接受母親給他的零錢。

回顧往昔,用我兒童的雙眼觀看,教會的人格就跟我母親一樣卑微而脆弱,教會的真相是人們對她的蔑視。也許是這個緣故,今天我在觀察赤貧世界時,能毫無困難地告訴自己:「這就是教會。」

沒有人能夠對抗這個貧窮且為人服務的教會,因為她的剛強就存在於她的脆弱中。只要她像基督一樣被中傷、被摑打、被人在臉上吐唾沫,她就是愛的盟約,而且最貧窮的人將在她內得到認同。她越是喪失權利地位(我堅持用這個字眼),最貧窮的人越能知道她屬於他們,他們也越能準備好重返教會,並加入她,為能拯救富人及其他與富人相像的人。

這難道不是相反於悲慘主義?耶穌並沒有任由跛腳者、殘廢者及患病者繼續處於痛苦的境遇中。他除去了他們的絕望,他使聾者聽見,使啞者開口說話。而且他還向他們建議一個真正的社會計畫:將新火放到世上,為了使擁有者放棄自己的陰暗、財富、特權、防衛,放棄一切阻礙他們成為全人的東西,意即放棄身外之物,世俗的外物阻礙他們為別人的得救而獻身。

當教會緊隨耶穌基督覆誦:「凡是因我及他們的名,捨下了自己的家園、田產、妻子兒女並變賣你們擁有的一切……」時,所表達的既不是一個譬喻,也不是一個象徵,這意謂著你們要盡量放下己利與特權;因此教會聚集的是一群知道解放就握在他們手中的信友。她是一群擁有希望者的團體,這群人知道自由早已被成全,因為「啞巴能夠說話,痲瘋病患得到治癒」。這不只是建議與預言而已,而是劍及履及,馬上行動。而且最貧窮的人是首批認出基督的人,因為耶穌像他們一樣的思考與渴望,而且答覆了他們的盼望。

吉爾.阿努以:群眾不是在耶穌被釘十字架時拋棄了祂?

若瑟神父:他們拋棄了他嗎?或者他們在面對制度與權勢時躲藏起來了?不論如何,我所知道的是:窮人懷念教會,他們越是窮就越渴望教會。她是那麼地被中傷,那麼多關於她的謊言被流傳,窮人無法不在她身上找到認同,我就是這事的見證人。每當他們感受到她的臨在,他們就得到安慰,覺得放心。她臨在他們當中讓他們得以成長。教會仍舊是他們的基礎團體,為了被這個團體接待與理解,他們甚至不需多說什麼。也因此,當她不忠於他們時,他們會是多麼地失望。

到今天我仍想,如果教會的神學、靈修學、機構、建築物等,不展現出赤貧的意涵,遲早會消逝。但是,永不會消逝的是我母親靜坐在椅子上的祈禱,永遠不會被掃除的是這個諾瓦集無住屋者營區的男人的祈禱。那時候是清晨兩點,我剛為一個家庭調解完紛爭,要回到我的住處,途中看到一座棚屋的燈仍亮著,便敲門進去。這個男人坐著,雙手抱頭,他抬頭靜靜看著我,然後對我說:「我真高興你來,我正在祈禱呢。」他的女婿剛剛溺斃了。我在他身旁坐下,然後我們沒再出聲,只是一起祈禱。在這個赤貧營區的黑夜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摧毀這個祈禱。你會明白為何我從來就不擔心教會到底會不會接納窮人,她無法拒絕他們,她就是他們。

吉爾.阿努以:你難道從來沒有對教會的各種管理機制與行政組織產生反感?對她的政治角色感到憤慨?

若瑟神父:說反對教會的充分理由並不存在的不是我,是天主自己。教會並不在我們所尋找之處,天主知道她在哪裡,祂不會搞錯。教會既不是一種器具,也不是一種權力,即使擁有兒童的直覺,我還是花了許多時間才明白這點。

教會就在窮人中間,無疑地,就是為了這個緣故,在我所到之處,我總是為了當地教會硬體設施的狀態而操心。沒有硬體設置的地方,我就想辦法蓋一個小教堂、一個祈禱所,為了使她的臨在被顯示出來。就這樣,在諾瓦集,營區的男人們及分屬四種不同宗教信仰的志願者一起建造了一座小教堂。看到這些男女在聖誕節、聖週五(耶穌受難日)或葬禮時來到小教堂,有時我會想:「雖然他們來教堂,但是他們在這裡沒得到任何好處,他們對教會沒有任何期待。」這個想法完全錯誤,他們來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需要她,在他們的日常生活中,他們根本不被別人看在眼裡,或者更糟糕,他們一直被視為一種麻煩、負擔,一種多餘的、最好不要存在的人口。可是,透過整個歷史,教會聲稱天主的存在,她斷言人的救贖來自死而復活的耶穌基督,對這些男人、女人及兒童而言,這個教會是他們翻身的唯一機會。唯獨她是,因為她相信他們,她囑咐他們要拯救自己的兄弟。

大家都同意,所有的人都應該在別人眼中占有一席之地,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應該有機會表達自己的信仰,並知道自己會被認真看待。

在鋪天蓋地的貧窮中,最嚴重的是,你所相信的都被封殺在靜默中,但是教會卻邀請你把它表達出來。諾瓦集的家庭很清楚這點,這就是為何他們會去小教堂的緣故。教會機制、教會組織對最貧窮的人並不會造成真正的阻礙。有一位諾瓦集營區最貧窮的母親告訴我:「神父,您懂嗎?雖然我不去小教堂,但是知道它就在那裡,我就放心了。」

吉爾.阿努以:看到教會沒能更盡力忠於自己所傳遞的訊息,不是很難受嗎?

若瑟神父:我再次重覆這點,我並不感到憂慮,因為我知道她無法長久迴避去認同這個族群。透過許許多多的基督徒、神父、修女,她已在他們身上認出自己的本貌。有一天她將強烈聲明這點,以至於這個世界將完全改觀,這一天遲早會到。這是屬於她本身的預言,而且有一天她必須再次表明她正是這個世界所摒於門外的。這一天,她就拒絕並駁斥了「世界的罪過」,這個製造赤貧的大工廠。

吉爾.阿努以:在這方面,你是否看到了進步?

若瑟神父:我不知道有沒有談論進步的必要,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傾向,我實在看不出這事為何不會成就。福音不斷重覆這點,並在化身為人的耶穌基督身上強調此事。我們不能忘記,我們在福音中如果不是看到一個飽受折磨的男人,一個被社會拒絕的男人,那是看到了什麼?他反對這群赤貧子民被迫背負的命運,他的神性因此表露無遺,他就屬於這群子民。他在法學士、大司祭與政治人物面前既不替自己辯護,也不與他們同謀。他的談話、行止與他經常來往的人,進一步肯定的不僅是窮人的尊嚴,更表達出最受排擠者的優先地位。他的生命及他所行的奇蹟,唯一的目標就是要聲明赤貧者是優先者。讓他在權貴眼中聲名敗壞的窮人,是被廟堂神殿摒棄的人,如果我們靠近仔細觀看,我們會在這群飽受輕視的百姓身上找到赤貧的記號,一個失權失勢的世界。

我強調:請仔細凝視他們。那些尾隨他的人、想觸摸他的人、追隨他卻忘記帶乾糧的人,他們不只是一些「窮人」,在他們身上我們經常認出一些印刻著赤貧痕跡的男人、女人及兒童。環繞在耶穌周圍的,都是法利賽人和法學士無法信任或難以認同的一群人。在那個時代,公權力既不排斥也不輕視那些生活在貧窮中的老實人,世界否認的是看起來無法適應社會生活的人、邊緣人、無法融入貧窮農村的人,然而耶穌基督常常就是在這些人身上認出自己的面容。

話說回來,如果說教會有不忠信的地方,對世人來說,依然是一個良機。因為教會面對赤貧族群的立場不夠清楚的時候,她自己心知肚明。這迫使她意識到自己令人失望的地方,有時甚至可以說她必須去面對自己的失敗。如果她承認自己的失敗(誰敢聲稱自己從未曾失敗?),她不得不改正、更新自己,她可以成為這個失敗世界的明鏡。儘管這讓教會感到不自在,教會仍是一個提醒,提醒世人赤貧者向這個世界提出異議。況且,比照過去,事情並沒有兩樣。即使在中世紀,我不認為最貧窮的人曾經和教會或這個社會達成真正的共識。不過,就算是失敗,對這個世界都是一種宣告。教會是,而且她知道自己是窮人的教會,如果面對窮人時她坦承失敗,那麼,這個世界又將如何呢?這個面對窮人時不太知道如何與之相處的現世社會,又會如何?經由教會的失敗,她也提醒了這個世界自己的敗績。

馬克斯主義式的解放

吉爾.阿努以:是否可以把教會的失敗跟馬克斯主義做一個對照?它也有一個解放的訊息,它在現實生活中也失敗了。人們反對它的最主要理由是:它的實際運作每次都偏離初衷。這個馬克斯主義是否也像教會一樣,表達了對世界的異議並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個良機?

若瑟神父:我不確定這樣的類比是否恰當。某些馬克斯信徒是一些超凡的男女,他們相信自己所說的,而且準備好要為此奉獻,甚至犧牲生命。即使如此,與教會相比,這兩者之間還是有一些重要的差異。首先,馬克斯主義的訊息並不是以赤貧族群為對象,至少我在它和福音間找不到相似之處,因為福音宣告的對象就是赤貧百姓。但是,有時候人們以太輕率的態度談論馬克斯主義,這倒是真的。人們將它的歷史解釋為一個不忠於人性的歷史,一段失敗的歷史。事實上,如果馬克斯主義失敗了,這是一個大家共同的失敗,至少在面對窮人的時候是如此。因為整個西方在面對赤貧時一直敗績連連,資本主義也沒有給最受貶抑者及最受壓迫者帶來解放。人們有時會說,西方排擠內部不符合它價值判準的人,但我認為事實比這更嚴重而深刻:它排斥了那些不符合它弱點的人,意即它對幸福、利益、個人成就的追求方式非常病態。

就這層意義來說,馬克斯主義的失敗對每個人、對整個西方都是警世格言:我們一起失敗了。就像如果教會失敗了,這同時也是我的、我們的失敗。因為我們避著不去貫徹自己的信念。但是在馬克斯主義與教會間,最深刻的差異在於耶穌基督本身,祂捨棄一切、倒空一切,祂要求我們跟祂一樣,為了能夠與最貧窮的人重逢,並再一次以他們為師。

馬克斯信徒以為拯救人的是制度和結構,他們不相信處境最悲慘的人有一天能夠為了淑世而做出貢獻。他們也不相信有一天富有的人會為了處境最不利的人而離棄一切。馬克斯主義者是否貫徹他們對人的相信?這個問題將繼續伴隨他們。對基督徒來說,失去自由,一個奴隸無法生存。為了獲得自由,他不斷想方設法,他愛這個自由,他要這個自由,對他來說那是一種不可或缺的需求。但他可以走得更遠,在為自己爭取自由的同時,他也能夠為所有人去爭取。一個完整的自由,意即在天主前是自由的,自由地去愛、分享、服從、拒絕。在這當中,基督徒認出愛,他們相信愛對所有人都是具有感染性的。對他們來說,制度與結構讓人成為奴隸,它們從來就不是持久的解放的方法。

吉爾.阿努以:可不可以說人類從不曾貫徹自己的理想?

若瑟神父:倒不如說人類不斷追尋天主向他承諾必將實現的預言,當人們為了一個遠大的目標而投身時,他們誠摯地相信將達成目標。我所認識的共產黨徒全心相信透過努力,人類將從壓迫與剝削中被解放出來。如此一來,他們體現了這個世界的部分希望,他們也活出一個預言:這將會來到,這將是,這就是。

馬克斯主義的困難在於它沒有一個讓現世生命得以開展的彼世,它被迫要在現世馬上成功。教會的情況完全是另一回事,她已經成功,而且她的成功無法被否認。即使教會有著各種軟弱,窮人已經被解放。他們的解放不只已在耶穌基督內完成,也在所有信友身上完成。所有的信友,不管他是誰,假使他做出一個信仰的行動,假使他處在祈禱的狀態或對不公義提出異議,透過這些行止他就是解放者。為什麼?因為他加入了窮人的信仰、祈禱與異議。他就是貧窮與赤貧。但並非每個人都意識到他被賜與的良機。然而信友在塵世的存在就是赤貧的事實與見證,赤貧在這些男女面前體現並顯露出來。

在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的開幕式上,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宣告:「教會乃窮人的教會。」這使我們回憶起這個預言:「窮苦的人聽見了喜訊。」對我來說,這就是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的本質,這個宣告本身已足夠,它總結了整個會議的精神。我並不認為這個宣告已在此世實現,而是在天主內這預言已經實現,如果教會要拯救所有的人,她唯一要成就的便是履行這個宣告。這個預言不斷提醒我們:窮人及被棄者,就是我們;悲慘者、被排斥者,就是我們。不去認同這點,比不忠信還嚴重,那是與罪過同謀。

貧窮的意義

吉爾.阿努以:當你說信友們就是貧窮,那意味著什麼?他們貧窮是因為他們永遠不會在塵世定居,他們將永遠居無定所,永遠只是住在帳篷下的過客?信友之所以窮,只是因為他知道無論物質或精神,沒有任何東西屬於他?

若瑟神父:當然,但還有別的。成為信友意味著熱烈地追尋那個在世間見證天主真相的人。因為福音還是給了一個命令,不只是「放下你所擁有的」,也是「走向」。不只是「放下你的家人」,也是「走向那些存在狀態已經實現了你所應該實現的人:一無所有者、被輕視者、不茍同世界者,而最終成為一個被排擠者。」

天主並沒有說「走向那個別人所輕視的人」,而是說「走向那些甚至沒有任何人來輕視他們的人,那些完全被你及所有人拋棄及遺忘的人。走向羊群中迷失的那隻羔羊,走向那個將成為你的痛楚的人,因為長久處於被孤立的狀態,他甚至不再理解自己的處境,這導致他也無法馬上理解你走向他的緣由。去向他揭示出他是天主的召喚,他就是教會本身的真相。」

說馬克斯主義傾向於由低下階層來建立平等,因此將所有的人貶低到一個次等的級位時,也許說錯了。我們忘記基督命令我們由最底層愛起,而這樣的愛不是次等的。最貧窮者的愛是最不易的。或許因為由最底層而來的現世的平等與正義顯不出光彩?我倒不認為如此,總之,對基督徒,對有信仰及過默觀生活的人來說,除非在他的心中及生活中重新找到世間最底層的人,否則別無拯救。而且光是自我捨棄,在窮人身上找到認同,將他視為與自己同等仍然不夠,還必須讓他成為你日常生活的優先夥伴。這就是為何基督徒難以接受窮人的教會的緣由,在世人眼中她實在是太異乎尋常了。世界要怎麼承認她呢?對這個世界來說,教會本身的存在因此成為危險的異議。那迎娶她的人因此失去所有的眷戀,他怎麼能夠不往後看,當他看到他所放棄的聲譽與各種安全感時,他怎能不感到害怕。世人感到恐懼,所以盡一切的力量阻礙教會宣告這個訊息。

吉爾.阿努以:教會本身沒有阻撓耶穌基督的這個訊息嗎?

若瑟神父:不,是這個世界為此感到顫慄,並且塞住耳朵不願傾聽。基督徒倫理,這個世界一點也不關心;教條,人們卻能長篇大論。但是,世界不能否定教會的真相,她的訊息表達出最貧窮的人與其他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我稍早提到痲瘋病人,我們必須將他緊抱在心中,並把他看成是唯一重要的;不只將他視為兄弟,也將他視為日常生活的夥伴。教會承載著這個訊息。不管她是否願意,她宣告了這個事實,而世界所拒絕的就是這個。

但是,你也說赤貧是恩寵的反面;現在,你反過來說赤貧就是恩寵本身?
我曾說赤貧是恩寵的反面,因為它是罪過的果實。一個人掉在水裡,成了溺水者,這溺水者是站在河岸上的觀望者的反面,溺水者的圖像讓他感到恐懼、怯步。不過,溺水者是要拯救的,而且耶穌說他是首先要拯救的。他肯定地說:我們的救贖端賴他是否得救。他說這個溺水者是衡量指標,衡量我們對天主、對天主的拯救計畫的投身是否確實。然而,在實際生活中,這個溺水者化身為一個被赤貧蹂躪摧毀的人,他是這樣地被糟蹋,以至於我們認不出他來。在世人眼中,他在物質、社會與靈性層面上都處於一個缺乏開發的狀態。赤貧就像一個絕對的未充分開發狀態。然而天主首先拯救的卻是赤貧的犧牲者,而且對教會來說,恩寵是透過他們而流通的。

讓我們用圖像來說明:最貧窮的人是人體的動脈,透過它,血液得以暢流全身。如果動脈被阻塞了,整個身體就枯萎了。對教會來說,處境最艱困的人是動脈,拯救動脈使之得以暢通,是生死存亡的問題。如果恩寵透過他們而流通,整個身體都將得到滋潤。

我曾經跟你談過那個非常貧窮的男人,深夜我發現他在無住屋者營區裡默默祈禱,我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透過他,恩寵湧流。我在那裡,象徵著教會替所有人盛接這個天主的恩寵。基督清楚告訴我們,沒有這個男人,沒有最貧窮的人,就沒有教會,如果第四世界不在她內,教會就不存在。沒有了他,盛宴無法開始;他使恩寵得以豐沛湧現,沒有他的參與,宴席將是空洞的,而且將永遠如此。

福音就是此事的明證,而且基督在人群中顯露出的人格所表達的,就是這個。我們樂意聽從他傳福音及付洗的命令,但是我們忘記天主說:去為那些在巷弄胡同盡頭,沒被邀請來赴盛宴的人付洗,他們因為赤貧的處境而成為受辱的人群!基督也說:去拜訪那些長期失業的人,他們的父執輩那一代的工作已經是那種不被肯定認同的「賤業」;去拜訪無法在學校好好學習的孩子、身無分文的母親、住所破敗不堪、社區聲名狼籍的家庭。我們常常忘記重新與這些人建立聯繫,然而基督的命令卻是為了這些人而發的。

耶穌基督透過他的出生與死亡為自己定位,無可置疑,所有的人也是這樣定位自己。他的訊息及他的生命也因此被定義。在天主之子誕生時,第一批為天主之愛做見證的,是那些牧羊人。他們是被輕視的一群人,一群謀生方式落後的人,他們被當時已從遊牧生活定居下來的以色列子民所藐視。這些牧羊人既不參與宗教儀式,也不在節慶中出現,因為其他人在組織宗教生活時並沒有將他們的生活境況考慮進去。整個社會沒有允許牧羊人在他們能夠抽身的時段參與宗教禮儀,他們是如此地被輕視,以至被禁止在法庭上做見證。牧羊人的話不被看在眼裡,因為他們被視為天主所懲罰的,以色列子民視這些牧羊人為恩寵的反面,然而,耶穌基督卻透過他們傾注恩寵。

吉爾.阿努以:當時也有從東方來朝拜聖嬰的三位國王……

若瑟神父:三位國王在尋找真理,我們一定會回過頭談談他們。但是,福音首先提到的是這些牧羊人,他們沒有尋找卻白白領受了,他們甚至被置於福音的開端,在基督還沒有講話的時候就出現了,基督生命於一開場就在身邊聚合了最被排擠的一群人。我已經提過,我們將不斷在他的生命中發現他們,而他自己將不只活出一個流離失所且不斷被追捕的生命,他將成為一個被排斥者,一如那些最受排擠者,他將死在被詆譭、被辱罵、被喝倒采的景況中。這就是哥耳哥達,基督被釘的那一幕為一切做了總結,他跟那些邊緣人在城外,置身於被社會鄙棄的人群當中。對基督來說,這裡意味的不是充當窮人或佯裝成賤民,而是成為真正的赤貧者,並使赤貧者成為天主在世上特有的見證人,按今天的語彙來說,就是人權的護衛者。祂是屋腳的基石,並且祂使最貧窮的人世世代代成為教會的生命、祈禱與信德。

這就是為什麼教會必須不斷地重新將第四世界這些被摒棄的羊群,領入羊棧的緣由,如果她不將他們重新領進她的建物內,這些建築終會崩塌。然而對基督來說,這事不會發生。所以即使教會由於某些成員有時顯得不夠忠信,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我不在乎這些。在我所有的奮鬥中,在勞工界,先是做糕餅,然後在工廠,最後在第四世界,我在教會內一直感到十分自在,她不斷鼓舞著我,她本身就是恩寵。

吉爾.阿努以:你所理解的會不會比較是教會應有的模樣,或是有朝一日將達到的理想狀態?

若瑟神父:不,我所理解的是她深刻的本然面貌,她不得不選擇的存在狀態。她無法不成為窮人的歌曲、祈禱,她無法不成為他們的社團、他們的解放。我已跟你提過,我還是孩童的時候就已有這樣的感受,不管怎樣,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在天主子民的某個群體,她被迫要處於靜默與被棄的狀態。在世界的某一處,一直存在著完整的預言,她透過被禁止舉行彌撒的神父而存在,也透過這些被捨棄的基督徒而存在,他們之所以被摒棄並不是因為某種人性的奮鬥,而是因為他們昭示出貧窮教會喪失了權利與地位的真相。

這些人真的是被排擠,有一個例子讓我印象深刻,那就是富高小兄弟修會的修士們被禁止赤足進入埃及的開羅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他們試圖與開羅一群無棲身之所的赤足子民一起工作,當地政府並沒有禁止他們與靠乞討過活的子民工作,但拒絕他們赤腳去,因為赤腳成為一個完全認同窮人的教會的外在記號,世人拒絕教會這樣的面貌。

不該被阻塞的動脈

吉爾.阿努以:讓我們回到另一個圖像,那個動脈不該被阻塞的圖像,你想到的可是基督的奧體(編案:奧祕的身體)及諸聖的相通功(編案:「諸聖通功」意指基督恩寵所拯救的天國子民彼此之間,在超性生活中連成一個互通功德的團體—在基督的身體〔教會〕中,各人的德性與善功為全體所共享)?

若瑟神父:如果在世界的某處,有一群赤貧的子民被排斥,我相信是整個教會被排斥;當某處一個隱藏在陋巷的家庭,或一個處在貧民窟最偏僻角落的家庭,因為拆遷的威脅而受苦時,是整個教會在受苦,是整個教會在奮鬥以對抗這個驅離。如果教會不提出異議,她就是與罪過同謀。我並不是說教會應該無所不在,應該時時供應不足的麵包,提供金錢、住房及工作等等。她最重要的使命,是把天主帶給人。但是,如果她沒在饑餓者、流浪者、困乏者及無法受教育者身上認出自己,她就不是教會,那麼這世界上也就沒有教會的真相。果真如此,恩寵無法暢流,也就無法使世界活躍有生氣;失去了恩寵,教會與人類要怎麼過活?

我曾提過的那個在徹底赤貧中祈禱的先生,他是將整個教會與天主重新連結起來的線,是一個渠道。由於他們被棄與自卑的狀態,最貧窮的人是基督奧體最重要的一部分。由於強加在他們身上的處境與痛苦,使他們身上帶有極其重要且獨特的訊息。如果我們沒有考量最貧窮的人所傳達的關於受辱、關於遭受釘刑的基督的一切,我們就無法在教會內做出有意義的反思。即使只是一個喊叫、一個呼救,即使他們的話語經常模糊難辨,這對訊息本質沒有任何影響。我甚至要說這個喊叫越是不經修飾,這個言語越是粗糙,它越是真實,它越是所有人類的財富。這個訊息越是質樸,它越是飽含著經驗與生命,它對教會就越是不可或缺。少了這個訊息,教會無法建立她的神學,也無法建立她的靈修及禮拜儀式。

吉爾.阿努以:這樣一來我們會不會有這種危險的想法:幸好窮人存在,不然我們會變成怎樣?

若瑟神父:我所說的不是滿足於窮人的生活條件,而是以窮人為參與夥伴及引導者,以便改善他們的生活處境。基督耶穌認同祂那個時代最貧窮的人,一直到今天,祂仍然認同每個時代最貧窮的人,也因此我們的靈修乃源自他們的生命,即基督的生命。如果我們不以最被赤貧的人為起點,我們有可能建立人的神學嗎?沒有了窮人的呼喊與祈禱,禮儀又將呈現何種面貌?如果教會無法從被排斥者的世界所獻上的財富獲益,她在世間的表達將不只是殘缺不全,更嚴重的是,她將不再是基督的奧體。

吉爾.阿努以:但是,若瑟神父,你對福音所做的這個分析並不特屬於教會本身,在論及當代社會不同形式的人道主義時,我們也可以做出同樣的結論。

若瑟神父:我不這麼認為,人道主義者目視他眼前的人,這是一個對人的眼光。它與教會最大的不同在於:教會並不把人當成終極目標,他們是她的明鏡,她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真相,她自己就是當事人,她不是某種對人的想法,也不是一種團結關懷的感覺。

吉爾.阿努以:這對人道主義者來說不是一樣嗎?至少在論及它是一個人與人之間的團結關懷這一點上是如此。

若瑟神父:但是教會並不是團結關懷,她是人類的痛苦,那裡有赤貧及痛苦,原諒我重覆,那就是教會在受苦,因為基督耶穌受苦。人道主義者只能給其他人帶來濟助,他們給第四世界的家庭物質或教育上的幫助,幫助他們學習一技之長、獲得住所。他們提供一個社會所具備的資源,並護衛人權,而且正該如此,如果他們有所疏忽,某些人會責怪他們沒有做出團結關懷的舉動。但是教會完全不一樣,她愛並帶來救贖,她默啟人們:他人和我以相同的身分被拯救。我甚至要說:他人在我之前被拯救。

教會並不是一個行善積德之處,也不是一個授予的權利,她是一個與兄弟友伴在旅程中共榮共進的事實。我們不應該責怪教會不滿足於護衛人權的角色,她的角色遠超過人權的護衛。對她來說,問題在於她是否在最貧窮的人身上認出自己,他們是否透過她獲得救贖。最重要的不是先去看她帶來什麼,而是去檢視她認為自己該如何彰顯她的真貌。而在她內首先關係到的,不是我們公民的角色,而是我們的存在本身,我們身為天主子女的事實。

聖伯多祿(又譯聖彼得)提醒我們:我們都是天主之子,都是天主的司祭。不管我們如何解讀這些稱號,最重要的是:我們都出自同樣的血緣,背負著同樣的使命。天主要我們認出祂來,這比承認鄰人的人權還來得深遠。如果我們一字不差嚴格來解釋,會讓事情變得更難。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這樣做了,而且這個大公會議完全進入了教會預言性的歷史,它宣稱:教會是窮人的教會。

吉爾.阿努以:不過這個預言本身並不是那麼具有先進性。

若瑟神父:抱歉,教宗若望二十三世宣告的方式是全新的,他以此宣告做為某種先決條件,也就是教會信度的試金石。他宣告,這個大公會議與明日教會的成敗關鍵,在於他們是否意識到這個真相。這個預言是如此先進,以至於有些人甚至有點失去方向,這也許是因為過去神父們並沒有一直認真探詢最被捨棄者的位子何在。一條新的道路在我們面前展開,為使我們與他們的痛苦、祈禱及異議重新連結起來。我們是否步上了這條道路?

最深的詰問是,梵蒂岡第二次大公會議之後,教會是否讓自己重新處於祈禱、思考與默想的狀態,默思自己的真相,意即她就是赤貧者的共同體。問題不在於她是否會帶給赤貧者團結與關懷,而是她是否會成為窮人最真實的聚會所,在那裡他們可以表達他們的祈禱、詠唱與要求;透過她的崇拜與禮儀,她會不會是窮人走向天主的希望?

窮人與教會本是一體,他們不在教會之外,除了成為自己,教會不需要成為其他任何團體。如果教會完全意識到她的真貌,她的祈禱將是失權失勢者的祈禱,是那些被赤貧壓垮的家庭的祈禱。

為何成為神父?

吉爾.阿努以:自從認識了你,有時我會想:你是因為基督耶穌而成為神父,還是因為對赤貧者的愛?

若瑟神父:這個問題並不存在,我年輕的時候曾有段時間與教會保持距離,我當時在學一門技藝,剛剛進入這個社會。十八歲的時候,透過天主教職工青年會的奮鬥,我重新開始祈禱,並想要使我的兄弟得到解放與自由,就在這時候我渴望成為神父。在教會內祈禱、送聖體,都是為了給我的兄弟及所有曾經跟我母親一樣的過來人傳報福音。為他們奮鬥,為了不再有任何一個家庭經歷我的家庭所承受過的痛苦,我必須成為死而復活的耶穌基督的司鐸。你無法想像這段時光是多麼美好,我知道我的生命已印刻在一個永恆的計畫中,我知道窮人將獲報喜訊,而我能對改變人心有所貢獻。因為對我來說這一切都連結在一起,重新找到信仰不只意味著找到奮鬥的意義—這個意義我已經有了—也是將我的生命獻給耶穌基督。

吉爾.阿努以:這麼說來你成為神父不是因為與窮人的團結關懷?

若瑟神父:絕對不是。我們遲早得問自己:「我是為了基督耶穌的愛而成為神父,還是為了一個社會或政治性的奮鬥?」在我與你談話的此刻回答這個問題,我可以說我整個童年的經驗教我意識到教會與窮人間的複雜關係,意即他們在基督耶穌內本是命運共同體。

透過我的母親、善牧修女會的修女及我童年所遇到的神父們,我認識到這個共同體,因為當家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果腹時,母親總是坐下來祈禱;善牧會的修女每天給我們熱湯喝;神父們則以尊重及友愛關懷我的母親。我在教會以外的經驗則大不相同,人們在很多時候傾向於輕視、忽略並嘲諷窮人,而不是將窮人融入自己的生活中。但教會不會嘲弄窮人,而且堂區的神父修女在我眼中也是徹底貧窮,無能保護自己;我一直有這個命運共同體的感覺。我一直認為,在成為神父的同時,我回到了自己的家,置身在自己的親人中;我一直認為我加入了耶穌,祂是唯一能夠針對赤貧給與最本質、最完整的答覆的人。耶穌基督是那些最不受祖先遺惠眷顧的人所等待的答覆。

或許我應該再補充一點,這點可能會讓你覺得驚訝。從我童年起一直到後來,我從來沒在教會內遇到任何一個對他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的人,這不是因為他們同情別人或試著表現出很有良知,而是因為他們在受苦者身上認出某種親屬關係,這個親屬關係可以在原罪身上找到源頭:基督徒難道不知道在面對天主、面對他人及自己時,他也是一個貧窮、軟弱和膽怯的人嗎?

吉爾.阿努以:第四世界的軟弱是否就是我們自身軟弱的比喻?

若瑟神父:完全正確。第四世界同時是我們的明鏡與象徵,它映照著我們之所能。最貧窮的人也知道這一點,而且他們是我們的良機,他們了解我們是什麼,並阻止我們幹蠢事,阻止我們成為徹底凶惡的人。不,最貧窮的人不會搞錯,我一直對他們判斷我們的能力感到驚嘆。不是經由我們表面看起來的樣子,也不是經由我們所言所行,而是透過對我們的揣測,揣測我們內在的軟弱、小氣及迂迴,但同時他們好像有第六感似的,能夠透視我們愛的能力。

總之,我是在和赤貧者一起奮鬥及以他們為優先的過程中,在教會內甦醒過來;我對這樣的教會朝思暮想,所以不得不成為司鐸。如果沒有發自肺腑地愛慕耶穌基督,沒有人會成為神父。不是象徵性的愛慕祂,而是像一個活生生的事實般在愛慕祂,透過我們周圍最貧窮的人們所表達、所希望的的世界來愛慕祂。不論經由那一種方式,一個神父不得不在基督耶穌的生命內重新鑄造自己的生命,否則他不會繼續當神父。而天主在這個世界的生命是一個誕生在赤貧中的生命,祂出生在那個只有處於邊緣的牧羊人之子才會出生的地方,祂的生命就是那個沒錢、沒殼、被驅逐的家庭的生命;祂的生命就是那個失業者的生命;那個受苦時還飽受嘲諷者的生命,他的苦痛甚至被當成自己造成的錯誤。對耶穌來說,錯誤引祂走上哥耳哥達的路,錯就錯在祂愛人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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