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拓偏鄉尋回醫療:從臺北到花蓮 火車緩緩駛向花蓮,一望無際的太平洋即在眼前,西邊車窗外,則是綿延高聳的中央山脈。這片壯闊的高山與大海,彷彿輝映著年輕醫師王英偉的豪情壯志,他終於如願來到臺灣東部,投入啟業第三年的花蓮慈濟醫院。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初夏五月,臺灣解嚴後的第二年。全球經濟起飛,股票狂潮席捲全民,國民所得年增率高達10.86%。那些年來,臺灣商人賺了不少,也投資醫院,從北部到西部興建起一家家規模宏偉且嶄新的醫院,醫護人員都想在資源豐沛、光鮮亮麗的北部、西部醫院謀求工作。讓人摸不著邊的傻子王英偉,擁有臺大醫學系的好學歷、好資歷,卻一心嚮往花東。
王英偉當年抵達的花蓮,從臺北搭乘最快的自強號火車得要三個半小時,許多路段尚無路燈,連一家7-11便利商店都沒有,到了夜晚總是一片漆黑,只有狗吠雞鳴、蟲鳴鳥叫和地震,一個被稱為「後山」的地方。
原本在臺大醫院完成住院醫師訓練後,王英偉便想前往花蓮慈濟醫院,然而他所景仰、敬重的謝維銓教授告訴他,家醫科是需要跟其他科別合作的,家醫科所訓練的住院醫師需要在內科、外科、婦產科、小兒科等科別受訓,因此建議王英偉留在臺北磨練兩年,等花蓮慈濟醫院建置更成熟後再前往,方能發揮所長。
於是,王英偉去了與臺大醫院建教合作的臺灣省立臺北醫院(現為衛福部臺北醫院),待了兩年,升任主治醫師,也完成他的終身大事。
三十三歲這年,王英偉帶著妻子吳淑娟如願踏上前往花蓮慈濟之路,打從學生時代就鍾情於山地服務隊的他,終於可以一展所長。那年,好幾位臺大畢業、已升任主治醫師的人才,紛紛立願以偏鄉醫療為志業,讓啟業兩年、總在網羅人才上傷透腦筋的花蓮慈濟醫院如釋重負。
前來花蓮慈濟醫院創辦「家醫科」的王英偉,向證嚴法師請益,「上人,希望我們做些什麼呢?」師父心心念念花蓮市之外,幅員廣大的花蓮縣仍有許多醫療到不了的地方,因此希望王英偉能為山地原住民部落及偏遠地區提供更多醫療服務。
「沒問題,只要有一輛巡迴醫療車,就可以了。」王英偉的願望,很快就讓慈濟志工給實現了。然而,真正能落實偏鄉的醫療服務,又該怎麼開始呢?
積極的他,一踏出靜思精舍,已迫不及待地研究起巡迴醫療的務實作法了。
定時、定點、定人
他想起,過去曾參與省政府舉辦的巡迴醫療,每到出發前,年輕醫師們總是歡喜準備著出發前的「陣仗」,不是醫療器材,也不是藥品,而是「聽說溪水超清澈的,我泳褲、釣竿都準備好了。」
當時巡迴醫療採取定點、定時,但「不定人」的服務,因此每到了巡迴醫療的時間,輪流前往的醫師總懷著旅遊的心情,有些醫師一到定點後,很快地看完病人,匆匆開藥、給藥,想攢點時間、忙裡偷閒。
而前來的病人,下次不會再遇到同樣的醫師,醫師無從追蹤治療效果,更無法發展持續性的醫病關係。王英偉覺得這樣的方式很可惜,似乎辜負了偏鄉巡迴醫療的美意。但是要怎麼做,才能更好呢?
他從一篇研究報告中發現,成功的巡迴醫療必須「定時、定點、定人」。王英偉心想,「或許這才是上人希望我們把服務送到偏鄉,能真正落實的機會吧!」在花蓮慈濟醫院院長曾文賓的支持下,他開始規畫「定點、定時、定人」的偏鄉服務。
醫師兼司機,開啟巡迴醫療
志工捐贈給慈濟醫院的巡迴醫療車一到,王英偉先透過巡迴義診,親自踩點、服務,「一個點、一個點逐步去了解時,我會更清楚怎麼把它做好。」
開著巡迴醫療車的王英偉,總是醫師兼司機,載著醫護人員、藥品、醫材走遍花蓮各村落。親自開車的他,每次一到定點,早有民眾在等著看病了,他常被問起,「醫師,你怎麼自己開救護車來啊?」他總是俏皮的回應:「要感謝慈濟志工捐車,我們才能來這裡看診;只是志工捐車,卻忘了捐司機。」
然而實情則是,當年醫院人力匱乏,即使有人力可支援時,王英偉卻認為:「請司機先生開車送我們進去山裡,他再開回來,然後等我們結束,他再開進去接我們,不但浪費時間、能源,而且如果是開往中橫公路,經常落石,這麼危險,何必多一個人冒險呢?」
在蜿蜒山路上開著醫療車,抵達定點後,沒得喘息緊接著看病,想來是相當耗費心神體力的,他卻不以為然,還能幽默幾句。那年,不論颳風下雨或頂著豔陽,他在山間村落的涼亭裡、大樹下、廟口前、學校教室、幾近廢棄的衛生室裡,為偏遠地區的民眾義診,有時還會遇到紋面的原住民長輩前來,透過志工以日語溝通、翻譯來問診。
當年曾參與巡迴醫療的社會服務室主任鄧淑卿說,「那時,我們去到中央山脈下的立山、崙山,很遠的地方(近三小時車程),王醫師都親自開車。他很親和,下了車,一起搬東西。看診時,對病人很有耐心,那種設身處地照顧病人的態度,真的很慈悲。」
公衛護理師陳秀如則說,「他是個好好先生,什麼都願意做,縱使很累,也很難從他口中聽到一聲抱怨,總是正向樂觀。」
有一回,結束了上午的義診,秀如與社工坐在河堤邊的大石頭上吃便當,終於可以抬頭看看前方的遠山與潺潺溪流,溪邊花白的蘆葦映著美麗秋色,正覺愜意之際,卻發現王英偉不見了!
原來,不到十分鐘,他已火速吃完便當,坐回駕駛座,瞇眼短暫休息。「他開車其實很辛苦,我們跟他這麼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瞇眼睛』。」秀如說。這位從未喊累的超人,也只是瞇了十分鐘,待同仁吃完便當,又啟動車子趕著去學校做衛教。
再忙也要做衛教
再忙也要做衛教,這是王英偉的堅持。
在此之前,他曾在前往太魯閣鄰近聚落義診時,遠遠地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手上拿著一碗黑黑的食物,走近一看,實在太震撼了!
原來小男孩手上端的是一碗白飯,只是上頭布滿了黑色的蒼蠅,密密麻麻的蒼蠅。但孩子及照顧他的阿嬤似乎不以為意,好像很自然也很習慣與蒼蠅共餐,大家各吃各的。醫護擔心的卻是孩子的腸胃問題,「那裡離溪不遠,附近種西瓜,引來很多蒼蠅。」王英偉說,除了環境衛生問題,在村子裡也曾碰到一些糖尿病病人,因為小傷口沒有即時處理而成了大傷口,更嚴重的,甚至造成下肢神經病變,面臨被迫截肢的命運。
這些因素都讓王英偉思考醫療之外,同步啟動「衛生教育」的刻不容緩。巡迴醫療車去到哪義診都要搭配衛教,就算擠壓到吃飯、休息時間,也要做!
他的衛教也跟別人不一樣。面對臺下一群國小學童,他手裡拿著擬真、縮小版的人體骨骼模型外,還有個亮麗的布袋戲人偶,光是這兩樣道具就足以讓全校孩子目不轉睛。講起人體器官,他說學逗唱,逗得臺下孩子哈哈大笑;他還吹起紅色氣球,帶動衛教益智問答,孩子們瘋狂舉手搶答。風趣醫師的賣力演出,讓孩子直到下了課都還意猶未盡。
從學生時代便投入慈幼社,曾多次前往部落的王英偉,非常「接地氣」。不只對小孩有一套,每每到了偏遠地區,親切問診之餘,總能跟病人學幾句在地話、逗樂病人。
而這位來自香港的醫師說得最溜的,卻是道地的「臺語」。那時來花蓮慈濟醫院的病人,百分之六十都講臺語,為了跟病人溝通,他把臺語練得更精,「我的臺語都是跟病人學的,臉皮夠厚,就學得會。」只要碰到講臺語的病人,或是跟證嚴法師報告時,王英偉一律用那帶著微微廣東腔的臺語,以一應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