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說我一點後悔都沒有肯定是騙人的。 我壓住右腳想要踱步的衝動。嘎啦,嘎啦,機場裡唯一一條行李輸送帶終於開始運轉。赭紅色的皮箱鼓脹、紙箱被膠帶一圈一圈勒緊、橫條紋的不織布袋歪斜橫躺,像是排成一列送葬的隊伍,在天亮前緩緩繞行。 還沒看見我的背包。 天花板就在我頭頂上方不遠,幾支水銀燈管亮著但作用不大。燈光忽然閃了一下,輸送帶一頓的同時從機械深處發出咳痰般的聲響。 今天,從一早就不順。我差點弄丟護照。 只能說是自己不應該吧?為了銜接班機昨晚不得不在德里過夜,因為時差也沒睡好,早上退房時櫃檯男子要我將護照交給他影印,然後就─算了。我直到要進機場安檢時才發覺護照不在身上,立刻攔車回旅館,汗水使我的T恤黏在身上,像是拖慢我每一個動作。櫃檯男子被我問有沒有看到我的護照時,又像搖頭又像點頭地從影印機裡拿出來,向我咧起鬍髭底下的嘴角。 有句話是「你要不愛死印度,要不就恨死它」,我實在說不上來自己偏向哪邊多一點。偏偏這次又再度來到這個國家──為了這個她境內的小西藏。多麼奇怪的一個說法。但在我有限的時間內,這似乎是我唯一能到達的最遠的地方了。 背包出現在輸送帶前方。我稍微往前靠,彎腰,伸手用力一提,心臟猛然多跳好幾下。 差點忘記這裡的海拔已經是三千五百公尺。 應該真的夠遠了。 轉過身,機場大門外的亮光像是緊急照明燈那麼顯眼。我背著背包過去,大門往左右打開,兩隻手臂立刻被曬得針扎般刺痛。我瞇眼抬起頭,天空好高,空氣稀薄得彷彿根本不存在。希望一切在結束這九天之後真的會有所不同。 「Taxi?」一名男子喚回我的注意力。他的白色長袖襯衫反射整面的日光,附近另外幾名男子也在打量我。他又喊一次taxi。 我看回那名男子身上:「有到……中央市集?」 「當然,沒問題。」他的R與L的發音像是沒有區別。 「唔,多少錢?」 「兩百盧比。」 模糊的印象中不是這個數字。「一個人?」 他瞄了我身後一眼:「一個人,兩個人,一樣價錢。你可以問任何人。」 「……好吧。」 他走到車子後方,打開行李廂:「你的背包。」我搖搖頭,雙手抓住胸前的背帶。他盯著我幾秒,將行李廂關上。 「兩百盧比到中央市集?」我再次確認。 「沒問題。沒問題。」他有些不耐煩,打開左後方車門手朝裡頭一揮。 我坐進去。砰,車門被他關上。 他坐上駕駛座,回頭:「第一次來這?」 「嗯?算是。」我正準備找出背包中的地圖。 「歡迎來到拉達克。」他咧開嘴笑,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我又想起早上櫃檯那名男子。 他油門一踩,我抱著背包往後撞上椅背。好燙。一股曝曬後的塑膠味撲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