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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無盡》
Living Towards Death

作者: 余德慧(Yee Der-Huey)
書系:Harmony 005
定價:250元
頁數:240 頁
出版日期:2004 年 01 月 08 日
ISBN:9867574060

特別推薦:楊國樞、吳靜吉、畢恆達、汪文聖、龔卓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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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落溪水:亡朝的詩意空間

生命時光何時何處感到緊迫?當然是沒有時間挽救某種想像的亡局。
想像的亡局是什麼?什麼都是:個人的死亡、國破家亡、事業的破碎與戀情的不再。這些亡事只有含在想像的情況之下,人才感到生命的急迫;一旦事情已經過去了,死的死、離的離,也就沒有急迫了。所以,想像的亡局彷彿是生命促動的樞機,把無所事事的生命時間推到箭弩上弓的架上,讓人不得不發。

在南宋亡國之際,賈似道弄權,文天祥上書皇帝,要求制裁賈似道,被賈似道所悉而遭辭官。天祥隱居文山,知道國勢已危,「挑燈看古史,感淚縱橫發」。晚上星光依舊,照在文山,他的房屋,「青山屋上、流水屋下」,夜晚的時分特別寂寥,遙想朝廷,心中卻十分喧鬧:

去年白鳥急,今年黃鵠飛。昔為江上潮,今為山中雲。江上潮有聲,山中雲無情。

意思是:去年我在朝廷,一片吵雜聲,國家的官員七嘴八舌地鬥狠,你來我往;而現今我在山裡,遠離政治圈,在燈下讀著史書,有一種隱約的預感,不妙的局勢將來,山屋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頹危。

破局對朝廷中人是個生死場。儘管為亡朝自殺的人只有朝官的百分之五不到(據估計,李自成入北京,勳戚舊臣死節者約為五十人,但匍匐宮門叩頭朝賀闖王的則有二、三千人)。通常,王朝的生活在政治、經濟制度的交織之下,官員日常習於結黨跟班,自成一套生活格局,與一般升斗小民的營生截然不同,他們除了領俸交際之外,當然不事生計,也不下田,而是與皇帝在一起,「處理國事」。朝臣處理國事或有忠佞之別,也有貪廉之分,不過都是在王朝生活的格局裡頭。一旦亡朝,等於打破了王朝生活的格局。局破,要不就死節隱遁,退出朝廷生活,要不就繼續與新王朝為伍,繼續列班上朝,維持「上班」的生活。一般所謂「偷生苟安」就是朝臣想維持舊習的另一種說法:人非木石能無淚,事到存亡每貳心。(明朝遺民李世雄的話,引自何冠彪,一九九三)

在破局與舊局之間有個灰色地帶,也就是將破未破之際,這時候朝臣的生命感最為急迫。明朝京城破了,南都還有唐王、福王、桂王等朝廷;雖然清兵南下,迫在眉睫,君臣還是過著朝廷的生活,積習難改。福王在南京被權臣耍弄,自己也荒淫無度,捉蝦蟆製作房中藥,被人譏為「蝦蟆天子」。桂王更是見敵就逃,害得他的大學士瞿式耜一天到晚苦勸:「不要再逃了,再逃下去什麼也沒了」。橫豎勸也白勸,最後瞿式耜也只能城破被捕而死。

在亡國之際,賢臣往往有如夢中的感覺。明太常少卿吳麟徵考上進士前晚,夢見一人叉手向背吟詩: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沈雨打萍。

這首詩正是文天祥的〈過零丁洋〉詩,莫非他夢見文天祥?在城破的前一天,他登城一望,賊兵甚眾,攻城甚急,卻沒人敢告知崇禎皇帝。麟徵心中甚急,不管一切直衝內宮。到了午門,碰到值勤的宰相魏藻德,當時魏藻德剛從皇宮與皇帝密談出來,由於闖王要求裂地稱王,崇禎猶豫不決,魏藻德又一句話也不說,皇帝踢翻了龍椅,魏藻德只好出宮。麟徵急著要找皇帝,魏藻德騙他說:「大司馬已四面調發,此時兵餉皆足,你何必呢?皇帝現在心裡很煩,你就別對他亂說什麼了。」麟徵一聽,嚎啕大哭,淚滴階石,彷彿當年夢中的景象。這場破夢就這樣實現了,麟徵只好自殺。

死節的朝臣通常會提到報答「君恩」。「君臣之義」是王朝生活的核心,也是朝臣賴以為生的基本精神。裡頭的「破局」詩意表現在一首絕命詩:

生為大明之臣,死為大明之鬼。笑指白雲深處,蕭然一無所累。

這個「笑指」、「蕭然」都是對破局的解脫,與時局共亡。時間的急迫也終結了。

遺年憾事 哭泣的現場

據錢鍾書說,宋臣汪元量是供奉內廷的琴瑟音樂家,也是能譜曲的藝術家,他一直在宮廷內,與謝太后相處。元量在朝破的當時,人在現場,他寫了一首〈醉歌〉,把現場處境以憾事的心情寫下來:

淮襄州郡盡歸降,陴鼓喧天入古杭。國母已無心聽政,書生空有淚成行。六宮宮女淚漣漣,事主誰知不盡年。太后傳宣許降國,伯顏丞相到簾前。亂點連聲殺六更,熒熒庭燎待天明。侍臣已寫歸降表,「臣妾」僉(簽)名「謝道清」。

這首記事詩幾乎可說是一首亡朝現場的史詩。德祐二年春天,宋朝的六歲小皇帝剛即位,元兵在丞相伯顏統帥之下,直逼首都杭州。整個宋宮廷都是孤兒寡母,小皇帝的媽媽聽政,而謝道清是小皇帝的祖母,伯顏向她索取「手詔」,她也就給了,元量在另一首詩也提到「夜來聞太母,已自納降箋」。(見錢鍾書《宋詞選註》三五五?三五九頁,台北,書林。)在一二七六年正月十三日,元兵已經攻破了江南,當時在杭州的宮廷聞說元兵已到臨安東北的皋亭山,元量在〈湖州歌〉寫道:「皋亭山上青煙起,宰執(執政的官員)相看似醉酣」,幾經商議,不知死活,還要「遣使皋亭慰伯顏」,就是議和。滿朝文武除此之外,無計可施,「殿上群臣嘿無言」。結果伯顏攻進宮廷,只見孤兒寡母在珠簾裡,看著滿臉鬍子的元兵「萬騎虯鬚遶殿前」。

元朝來到宮廷,把三宮俘虜到北方,元量也跟去。他的眼睛看著小皇帝謝了元帝不殺之恩,走出皇宮,只見元兵在道上兩旁,小皇帝的紅袍子在元兵的旗幟兵馬之間緩緩移動,顯得十分渺小。上了船,吳山慢慢遠去。對元量來說,吳山是宋王朝的鄉愁,當年宋王朝總是在吳山擺席宴群臣,漂亮的宮女捧著玉盤,蓮步輕移,滿園歡笑的聲音,看在元量的心頭彷彿夢中:

昔夢吳山列御筵,三千宮女燭金蓮;而今莫說夢中夢,夢裡吳山只自憐。(〈越州歌〉)

真有「大江東去水悠悠」之感。

文天祥也在後來一起被送到燕京,汪元量在文天祥尚未被殺的一個中秋,獲准到牢裡看天祥,元量拿了琴做〈胡笳十八拍〉。琴聲之間,元量想起當年「淮襄州郡盡歸降,書生空有淚成行」,文天祥則「年過半百不稱意,此曲哀怨何時終」,自稱「浮休道人」。琴罷,元量要天祥賦一手胡笳詩,但是倉促之間,天祥沒有寫完。過了中秋後一個月,元量又來囚室,當時天祥在獄中沒事,終日唸誦杜甫的詩,將最有感覺的部分挑出來,輯成二百首,請元量想辦法出書。元量的〈十八拍〉經天祥作詞,聲音與文字共營了宋朝憾事:

昏王室,天地慘慘無顏色,西望千山萬地赤,不知明月為誰好,來歲如今歸未歸。

明朝崇禎十七年,皇帝開始天天掉眼淚。春節元旦,崇禎與朝臣喝茶,內閣大臣談到庫藏空虛,外餉又不來,只好靠皇帝內府的錢支應。崇禎沈默許久才說,內府也沒錢,說完眼淚就掉下來。後來李自成入宮搜刮,發現只有十來萬,不禁歎氣,這種皇帝還能做嗎?延至元月九日,輔臣李建泰才提出督師剿匪,崇禎高興得不得了,又告廟又賜劍,目送李建泰出城二里。結果李一出城,士兵逃的逃跑的跑,就沒得打了。二月諸臣見事不妙,請崇禎移都南京。崇禎下不了決定,作罷。三月,官員開始有人落跑,內府的錢只剩八萬,崇禎要眾朝臣捐款,搞了半天,只捐了二十萬兩。李自成進京之後,卻榨出一千萬兩,所謂「那時不出,這時全沒了」。

從三月三日起,崇禎才開始召集朝臣開會,大家束手無策,崇禎每次開會之後,一定是痛哭著走入內宮。十六日,李自成的兵已經在城門攻打,官兵無糧做飯,無法打仗。十七日,李自成派投降的太監杜勳入內講和,希望分西北一帶自立為帝,裂土而治。崇禎沒答應。十八日中午,日色無光,大風驟雨冰雪,迅雷交作,人心愁慘。下午三時,監軍太監曹化淳開門投降。黃昏時刻,崇禎開始辦後事,他遣人將太子送出城(其實沒出得去,被國戚出賣獻給李自成),要皇后自盡,殺女兒、妾侍,他自己則跑到太監王承恩的住處換太監的衣服,跟著數百個太監走,先到齊化、崇文門,走不出去,又轉到正陽門,正要奪門而出之際,守城軍士懷疑是奸細,用弓箭火砲射他。崇禎無法,只好又轉回宮內,把太監衣服脫了,只穿著白綾暗龍短襖,與太監們跑到萬壽山的巾帽局(做官服龍袍的管理處),上吊自殺。

那時候剛好是十九日凌晨一點。這個時刻成了神聖時間。死節的朝臣都以追隨崇禎死後的世界為齎志,伴隨龍馭上賓。闖賊李自成對投降的朝臣不齒,罵他們為何不死節,有人就開始罵崇禎無能,沒有闖王的英武,不值得依靠。崇禎死亡也成了朝臣的救贖。

我將前往 狠鬥一閃念

並不是所有赴死的人都如此慷慨激昂,拖拖拉拉的不在少數。到底朝臣們爭的是什麼?也許有千百個理由,但衡諸實情,計六奇講得最中肯:「每一王興,有附而致榮者,即有拒而死烈者,生易而死實難」(引自何冠彪,一九九三)。但是議論者往往是「事後論人,局外論人」,而「事後易為智,事前易為功,所難者獨在臨事時。」

文天祥行刑之前說: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事隔三百餘年,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陷京師,朝官甲戌狀元劉理順也下絕命書:

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山踐之,吾何不然?

理順妻孥大小十八人闔門縊死。賊兵湧至他家門,不禁大哭說:「劉狀元居鄉最有德,里人莫不被其恩,此來正欲擁護以報,何遽死也?」臚拜跪哭而去(引自錢稚農《甲申傳信錄》)。

明亡之際,翰林院的汪偉最勇。他早知明朝局勢不可為而為之,就在他的官邸牆壁寫下〈三破詩〉:

看事不破,為事所弄;看人不破,為人所弄;看身不破,為身所弄。

城破的時候,他與太太耿氏擺桌飲酒,用大筆在牆上大書:

志不可辱,身不可降,夫妻同死,忠節雙芳。

於是夫妻同時上吊,汪偉懸巾在右,耿氏在左。當時,左尊右卑,耿氏一看不對,對汪偉說:「雖然顛沛,禮序還是不可以亂」。夫妻只好重新來過,汪偉在左,耿氏在右,這才上吊。

我將赴義,但前往何處?表面上說是「就義」,赴君臣之義,實則是「決斷」,絕斷王朝的生活,離開親愛的宿習,走上不回歸的路。前往的心情是忽然成空的「一絲不掛」,也就是「蕭然」前往。但是這種「蕭然」顯然必須在一瞬之間發作,也就是在「破局」的時候,要有全然皆破,在一閃念之間,已經全然「一絲不掛」,作化山河。瞿式耜在獄中待死的時候感歎:「一從初不死,惡緒漸來多」,意思說,當初為何不狠心一閃念,現在等死的時光,反而有「艱難勝度萬重山」的難。

隻影流浪 悲回風

謝翱是以布衣當文天祥的軍事參謀。在文天祥死後,一個人隻影在浙東流浪,乘舟登山,一想到文天祥,忍不住就哭。有次到子陵西臺,為文天祥設牌位祭奠,以楚歌招魂,哭著寫下〈登西臺慟哭記〉:「我怕死後再見天祥兄的時候,不知如何說什麼,所以總記著當年生死相別的話,心裡一動念,即在夢裡尋找。只要看到草木景色,依稀是當年與天祥兄在一起的情景,就徘徊顧盼,悲不敢泣。」謝翱在吳楚之間流浪,有如被放逐的屈原。死時與文天祥同樣是四十七歲。

謝枋得在抗元軍失敗之後,隱名埋姓,流浪在福建,為人算命不收錢,若有人幫他一點生活費,他就寫詩送人。因為人們發現這個人有才氣,就請他當老師。結果元朝知道他的賢名,請他當官,他只好絕食而死:

我今半月忍飢渴,求死不死更無術,精神常與天往來,不知飲食為何物。

流浪意味著「不再有家」,不願依止。流浪的人常說「清風明月」,而不是顛沛流離;「清風明月」是因為流雲的心,不再「在世營生」,而是用行腳的方式過日子。顛沛流離的人還渴望能安定下來,流浪的人卻已經不再寄望安定,天下雖大,容身安定顯然是「苟且偷生」,只有浪跡天涯,才見自己。為什麼不死?這顯然是自己與君王沒有交情,也未曾有王朝生活的宿習,但是改朝換代的世界,已經是自己不願活的地方,只好流浪。
浪跡給出的詩意,總是像屈原的〈悲回風〉:

我一次次欷歔嗟歎,獨自留在深山焦急煩憂,眼淚錯落地漣漣流下來,思來想去徹夜難眠,直到天亮。在漫漫長夜中,我始終控制不住內心的悲傷。登林石山遠處眺望,道路遼遠而靜默,我停留在這無人影無聲響的地方,聽不見故國的消息;大地寂靜遼遠無邊無際,莽莽的草木凋殘改容,秋色蕭條牽動我內心的憂傷,草木的樸質無力抵擋肅殺的秋風。歸路漫漫難測,思緒綿綿難斷,深憂使我長悲,摸索在黑暗中不見光明也沒歡笑。平時,我吸吮著清涼的濃霧,用雪水漱口,靠在風穴旁呼吸著寒冷的空氣,望著群山的迷霧,最怕的是聽到水流激昂的聲音(翻譯引自《行吟澤畔屈靈均》)。

聽風聽雨,天地悠悠,獨悵然而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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