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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愛對話》
A Dialogue on Love

作者: 伊芙.可索夫斯基.賽菊寇(Eva Kosofsky Sedgwick)
譯者:
陳佳玲
書系:Caring 008
定價:320元
頁數:376 頁
出版日期:2002 年 01 月 01 日
ISBN:9573016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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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2
第一次和夏儂見面時,我便很明顯的讓他知道,我要以一個病人的姿態出現,我需要他的幫助。「噢,我想我應該稱呼你為案主,而不是病人。」夏儂有一次這麼說,「不過那是他們教的,在研究所的時候-要改變好像太麻煩了。」

夏儂不知道的是,我喜歡「病人」這個詞,因為它的另一個意思是「很有耐心」。事實上,我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夏儂也是。所以「病人」這個字不會讓我感覺不舒服。在我看來,那是個溫和的字眼,

不劃地自限地主張
只想救兵到來
讓自己可以快樂一些

是的,我是一個病人,我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我耐心等待救兵的到來,好讓我不再是個病人。

﹍﹍﹍﹍﹍

我留言的隔天,電話裡出現一個友善的、低沈的男聲,有點

中西部口音,
伊芙?賽菊克嗎?我是夏儂?凡?威
噢!是不是救兵到了?
﹍﹍﹍﹍﹍

然後,我坐在等候室裡,想像這位救兵的樣子。男男女女,長相漂亮,細瘦,衣著講究的治療師,在這個龐大而充滿陽光的治療中心穿梭來去,迎接他們的病人,帶他們上樓或穿越而過…

我滿心期待地看著每一個男性,猜想哪一位是夏儂?凡?威醫生?

我現在努力回想,當夏儂走下幾個階梯,進到我視線範圍內的那種怪異卻使人心安的感覺,他很溫和,灰色柔軟的毛髮卻又過於張揚,

胖嘟嘟的臉,看起來蠻可愛的
水桶似的胸圍,手長而腿短,
有點鬆垮的皮膚,爬著細長的皺紋

穿著,我記得很清楚,一件燙得平整筆挺的

短袖棉質襯衫
白色薄荷糖的顏色
塞進他飽滿的腹圍。

如果德倫姆【註1】的天氣如同往常九月初的時候一樣,那麼他的手帕一定是為了擦前額的汗準備的。

原本可能會有一場拉開嗓門坦誠的自我介紹,不過我畏畏縮縮的歡迎詞可能不大容易聽清楚。這對他來說很平常嗎-在這間熟悉的辦公室裡第一次會見像我這樣身材壯碩卻輕聲細語的中年女人?也許在一些手冊上對這樣的特徵有個諱秘的定義,叫做「憂鬱症」。

然而(在他樓上辦公室裡坐定後,我告訴他),我並不認為「憂鬱」是形容我最正確的詞彙。對我而言,憂鬱是

如同每個人所說的-
這段日子,我在很多的診所
辦公室裡哭泣

(而且我確定我在說的時候眼淚已經偷偷溢出了眼眶)。不過,我想我知道什麼是憂鬱,我有二十年的紀錄。二十年前我真的曾對它束手無策,現在,我已經知道要如何對付它了。

可是,妳現在還是在哭啊!」夏儂說。
﹍﹍﹍﹍﹍

夏儂的治療室位在一棟昂貴地翻新的老建築裡。一塊很大的沒有鋪地毯的正方形地面,因為挑高的天花板,所以看起來幾乎像個立方體。低矮的書櫃恰到好處地地裝了許多書;矮小的書桌上擱了一堆看起來還算整齊的紙堆;裱框的複印畫,整齊地在地板上擱成幾堆,看起來好像可以等個幾年才會被想到要掛起來。

高挑的窗戶下散置一些有特殊意義的猶太飾品,我想是病人送醫生的,其中很多是玻璃製的。淺色沙發兩旁擺了幾張很大的椅子。

房間並不暗,還是開著日光燈,整個房間毫無個性可言。如果可以用一種較抽象的方式來欣賞,

它的毫無個性
或者,也算是
一種個性吧!
﹍﹍﹍﹍

根據之前的就診紀錄,我必須接受正式的心理治療是因為一年半前的乳癌診斷書。

夏儂並沒為此加重他的表情,或說「你一定覺得很難受。」他只簡單地點個頭。

「我應付得還算漂亮。」我告訴他,「看完組織切片後我嚇了一跳,因為由某些淋巴腺已經感染的結果顯示,癌細胞已經開始擴散,所以我忍受了六個月的化學治療,幸好沒有產生太多副作用。你知道,我很討厭化學治療,它幾乎把我搞垮了,但是…

「好在我熬過來了。我最怕的不是化療。我知道有些人最怕的就是得癌症,得開刀,還得面臨死亡的威脅。」我搖了好幾次頭。

那些都不是我最害怕的。我害怕的是

每一件
威脅我所愛的人
的壞事;而我更害怕

我再也無法知道
如何去喜歡和渴求
我周圍的世界

「這就是你所說的真正的憂鬱嗎?」夏儂問我。

「對呀。」

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個癌症診斷結果來的時機不能再好了。我意思是說,如果了了一樁心願,因此可以準備死了也算是一種判定標準,那麼在我出版一本很想出版的書之後的兩個月,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應該是不錯的了。

「妳寫的是什麼樣的書?」

我告訴夏儂我是個文學評論者;我研究同性戀理論。

那本書叫做《衣櫃認識論》(Epistemology of the Closet),整本書的寫作過程曾困擾我好幾個月。「所以看到出版後的情形那麼好,我真的很高興。就這個主題來說,這本書看來相當受歡迎-每個人都這麼說。對於一本學術著作來說,它所得到的注意和讚賞是非常多的。

「那也是你可以對自己說,好了,這很不錯,這樣就夠了,我現在可以走了...的那種快樂時刻之一。診斷出來的時候,我對自己的感覺是:我曾被好好愛過,被好好利用過,對這個世界有過貢獻。如果因為什麼緣故不能再繼續走下去,我可以非常非常心滿意足地停止腳步,不再前進。」

「這樣的感覺令妳訝異嗎?」

「好像不會。」

真的不會。

感覺被愛、被珍惜,雖然我已經慢慢習慣這樣了。但是我一直都有不想再活下去的感覺,從我有記憶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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