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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左走:人間差事》
Assigntheatre

作者: 鍾喬
書系:Caring 071
定價:350元
頁數:288 頁
出版日期:2013 年 01 月 28 日
ISBN:9789866112645

特別推薦:林克歡、黃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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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

父親的葬禮發生得令人有些措手不及。願此去未知的旅程中,握有一杯,我曾經為他斟的酒!

  特別的是那一個春天,陽光彷彿格外溫暖,令人不知如何從安寧病房的窗口往外望向車水馬龍的街道。春節之前,就忙著在大醫院的雷射光刀室裡進進出出。有一回,父親連穿手術衣的氣力都沒了,我彷彿才從他皺得乾枯的胸腹間意識到癌細胞如何在他體內吞噬著;醫生的表情總是和善、平靜而且不帶絲毫情緒的,好像深怕任何的微笑給家屬帶來錯誤的聯想。

  為父親洗生命中最後一次澡的是妻子。她顯得比我冷靜許多。父親斷氣前的夜晚,我數度帶著疲倦的身軀到樓梯間吸菸,好像要一口氣將悶在心頭的焦慮隨煙吐盡。但,最後一刻的等待漫長而煎熬。事後回想,我並沒有找到任何得以安頓自己不安的片刻……。

  遺體運回家時,接近中午時分。母親最大的焦慮來自於父親已在救護車上斷了氣。她深怕他的魂魄會在市街上迷失;我想,依父親的習性,以及那種客家人年輕外出打拼,離開家鄉就到都市來找新家的性格,頂多是多繞個圈,就散步回來了,不致於丟了方向。但,遺體擺在家中的十來天,我夜裡都沒夢見那張浮現在我生命中四十多年的身影。或許,是深怕驚擾了我脆弱的神經吧!

  畢竟是是八十多歲的老人,遺體在冰溫中萎弱得令人耽心。我站著,隔了一層冰涼的水霧,看玻璃面後無聲無息的父親,想起了他此生毫不遲疑的沉默個性,並驚訝地發現這麼靠近地和一個亡者面對面,還是生平第一次。

  守靈的日子讓人的心志異常敏感,好像在一條空寂的巷子裡,和躺在地上的影子無聲的對話:是沒有聲音的,卻有一長串如煙的獨白,在心底彌漫著。等煙霧都消散了,影子也在白花花的日光中化為烏有。坐著,在午後顯得有些陰暗的客廳靈堂的舊藤椅上,竟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走在一片看也沒看過的沙丘上,耳邊有風聲呼呼地喊。除此之外,就是踩在雙腳下,讓時間在茫然中悄悄度過的塵沙。

  父親的雙腳也踩過許許多流離失所的塵沙。印象很深刻的是,他有一回提及二戰過後不久,捧著前妻的骨灰,揹著剛滿週歲的兒子,從橫濱回返基隆碼頭,為的是將死去的親人和出生的骨肉帶回家鄉。那時,他還在日本依親學習藤藝,尚未結識母親。

  葬禮的儀式,在我們的生活裡總是很世故的。就像在打一場沒有目標的仗。這個親人來了,那個親人走了;這位鄰居來捻香,那位鄰居送來白包。至於兄弟們除了跪拜之外,也說不上有更深的默哀深藏於心。一直等到棺木葬到泥土裡時,一切就此劃上了句號。

  就這樣,一個多年相處在一塊斜斜簷瓦下的人,從一條安靜的巷弄中消失了。世界沉默了有那麼一段時間:不算太長的時間──通常是下雨的午後,坐在汽車的駕駛座上,望著車窗外來來往往的機車騎士,無聲地奔向視線的遠方。模糊的臉孔,竟而有些熟識的感覺。

  列車駛過天橋時發出的隆隆聲,幾乎成為我聽覺記憶的一部分。最早,是童年時,木窗外曉光微微亮起,父親拉高著他的嗓門,用客家話說:「該轉囉!轉去故鄉囉!」

  「轉」就是「回」的意思。回故鄉,指的便是搭乘清晨第一班燒煤的火車,穿越七個隧道,從掛著一只大鐘的臺中火車站,回到三義老家去探望外婆和姨舅一家人。

  記憶最深刻的,當然是現在已成為景點的「勝興」車站了。家鄉的人都稱「勝興」為十六份,車站前有一個被煙薰得黑濛濛的山洞,沒記錯的話,火車進站之前,還得緩緩地攀過一段很深的狹谷。我記得有幾枝孤零零的楓葉,在山壁上依著季節流轉而變紅了……。

  青少年時,列車駛過天橋的片刻,都會在父親親手蓋的木造家屋裡留下陣陣的迴盪。久而久之,開始耽讀起卡繆的自己,竟然會莫名地等待列車的前來,好像那隆隆的車軌聲將帶著一身的慘綠,前往一處從未造訪的車站。

  記憶就這樣停止在某些感覺遙遠,其實接近的時空裡。一個清晨,從電視新聞上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畫面:有一輛滿載貨物的貨櫃車,竟然在黎明前穿越天橋下的馬路時,因為高度太高而整個卡在火車軌道下。恰好在這一刻,一列列車從軌道上滑過,因而脫軌闖進車站的月臺,撞毀了數十根廊柱。

  那個畫面,來得太突兀了,讓人有些難以置信。怎麼會呢?一直都滿載著夢想與思念的列車,怎麼會跌跌撞撞地回家的呢?幸運的是,列車上一個乘客也沒有,那是一班從彰化開來,準備從臺中出發的早班列車。
喜歡安靜地想著列車的種種,沒來由的,從一個時空穿越到另一個時空。就這樣對精神上的旅行,產生了深不可測的好奇感。

  我想,我的血脈中經常駛過通往不一樣月臺的列車吧!父親呢?他的列車攜著他的魂,朝向天國的雲端了嗎?

  城市的變遷,經常令人扼腕。車站一直在成長的歲月中散發著一股沉穩的氣息,讓人想無時無刻都可以從這裡出發。曾幾何時,巴洛克式的建築是保留下來了,但周遭的環境卻零亂得不堪入目。時間是一條漫漫長長的軌道,風雪、烈日和狂風的襲擊,都遠遠不及幾個年頭經濟掛帥的腐蝕。轉眼之間,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了!

  很難忘記日本電影《鐵道員》裡的主角。他用一生全部的執著,走完一條漫天風雪的的時間軌道。後來,他在雪的寧靜中見到早夭在亡妻懷中的女兒,亭亭玉立地來探望他。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僅僅在訴說著人在孤絕中的幻想而已嗎?我想不會僅止於此吧!也許,就在他踏上月臺外的積雪,準備迎接清晨第一班的列車抵達時,早已決定從這個紛紛攘攘的現實中隱身而去。因此,他活著,活在一個冰封的幻境裡,那裡,想像比現實更瀕近生命……。當我孤獨,在書房的暖燈前擁抱著一種比詩還平靜的光流時,我也這樣的活著,用鐵道員凝視風雪時的眼神,想念消失在窄巷中的父親。

  如此。死亡雖然遙遠,卻還是觸手可及的接近。

  天冷了。寒流來襲。冷得讓人不想去敲響記憶的冰河。我想,母親也一樣。一個朋友告訴我說,老人家通常至少要半年的時間來療治喪偶的悲慟。母親比別人還漫長一些。她有整整一年的時間,竟日坐在客廳的籐椅上,時而將眼神投向牆角上父親的遺像前,像似要等他回來,再見一面。有幾回,我聽說,她感覺在安靜中聽見廚房裡傳來熟悉的動靜,但回個神,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有一天,應該說是悲傷到了盡頭吧?還是屢屢無從讓想念的對象以魂魄之身站在眼前?我想大概都有吧!牆角的遺像從客廳移開收到母親的臥房裡。之後,就很少聽見什麼「昨天晚上很冷……可能想回來拿件衣服」一類的話從母親的口中說出了!

  而後,母親動了一場手術。在手術病床上換髖關節時,我正忙著排著情境繁複的戲碼,整個人經常往返於現實與想像之中。

  一個尋常的週日近午時分,我依慣例回去探望復健中的母親。我們兩個人在冰冷的空氣中坐著。彼此沒說幾句話,就見她在助行器前不知不覺地睡了,她的表情有一種女人在歷經波折後的安詳。我想想那幅被她收進臥室裡的父親遺像,彷彿對電影中的鐵道員在冰封幻境中的想像,有了多一層的體會。

  假日的鐵路班車顯得不那麼頻繁,難能聽見列車隆隆響過天橋的聲響。偶爾抬頭望向紗窗外,倒是聽見腔調近似原住民談話的閒聊聲,在巷弄中傳來傳去……。

  「中午囉!教堂的禮拜結束了!」我這樣說著,找到了一句貼切的話,和從幻境中醒回來的母親說著。

  舊家的巷子算是頂有特色的了!它隱身在兩條馬路的交叉口裡,自成一個和車水馬龍不太相干的世界。巷子的盡頭,時時刻刻停放著這樣或那樣的汽、機車,專門就為了前來吃個遠近馳名的台中肉圓。

  教堂呢?就在巷子盡頭的馬路對面,和酒廠相隔不遠的交叉路口。記憶中,像我們這樣對逢年過節總是格外重視的客家家庭而言,教堂是矗立於世界另一端的建築。

  現在,教堂為這後火車站的鄰里帶來了一件傳奇。這件傳奇沾染著飄洋過海的氣息。每逢週日十二時鐘聲敲響時,便有數以百計的菲律賓外勞或女傭從十架底下走出教堂的大門,像流水般朝商街的喧鬧聲中涮涮沖襲而去。

  很特別的是,流水般的菲律賓傭工,在往商街的路途中,歡喜行經小巷,而不願路經大馬路旁的騎樓。因而,巷子裡的週日,無論晴天或下雨,在吃午飯的前前後後,總是傳來熟悉的Tagalog語(菲律賓的主要語言)。前些時日,陸陸續續地也有稱作Gimi或Jack的鄰近青年,在巷子的角落擺起攤子來。他們用一種帶有台語味的生澀英語,賣著攤上的電話卡。

  「It’s much cheaper……」一回,一位穿著緊身牛仔褲菲律賓人告訴我,「This morning, I called to New York to my sister……and my mother in Manila……really cheaper.」

  曾幾何時,經由一張電話卡,我感受到菲籍傭工的內心深處潛藏著一隻流離四方的漂鳥。這隻漂鳥經由一張薄薄的電話卡上的號碼,飛向紐約街頭夜晚的燈火中;也在馬尼拉市郊的街角,找到了一扇暗幽的窗口,往裡望去,便發現燈下有一張母親的臉,在聖母瑪麗亞的肖像下沉默著……。

  從賣電話卡的攤子一角抬頭,我看見了鄰居的二樓的舊簷廊,單薄而朽舊的幾根木柱子,撐在顯得有些懸空的樓板上。那種陳舊的感覺,和揮發在空氣中,從往來人們散出來的古龍香水或女人香水味,明顯地很是格格不入。我的視線從購買電話卡的人們身上移開,稍稍斜抬起頭時,一幅黑白電影的場景,便離奇地趁機闖進我記憶的閘門中。其實,就一直到現今,我仍然難以相信由那幾塊樓板所釘合起來的簷廊,如何可能是一部風迷城鄉電影的場景呢?問題就出在於:當一樁離奇的記憶,穿梭在突而浮現出愈來愈多漂鳥般身影的巷弄間時,我們如何去追索到它們相互之間在時空中的交集呢?

  坐著。和母親隔著一層寒冷的空氣,坐著。這一回,換作我垂著頭打起盹來了!時間翻過一頁又一頁墨跡漸糊的生活記事。熟悉的Tagalog語調聲漸漸從耳邊消失,交雜在記憶深層的列車轟隆聲,從生命的各個關卡陣陣傳來,又突而遠逝!

  該起身和母親話別,結束這一回尋常的探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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