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花花巴士》
A summer story from Nepal

作者： 陳斐翡
書系：Living 003
定價：260元
頁數：176 頁
出版日期：2007 年 02 月 01 日
ISBN：9867574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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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亮的花花巴士

待在邊城寇達里的第二天，往加德滿都的巴士依然罷駛。小小一座城（就公路邊十幾間屋子，其實比較像一個寨子）擠了許多人，簡單的民居也提供房間、客廳、廚房來充當旅店客房，連屋簷下也睡了人。走到哪裡都覺這裡像是難民村。

聽說往附近的巴拉比塞可以通車，剛好就位於往加德滿都途中。據說毛派份子對邊境的交通比較沒意見。巴士敢上路，在邊城裡悶得慌的旅客們也紛紛跳上了車子。車子裡外都擠滿了人，大多數是當地旅客，個性爽朗的售票員留給我們前面的位子，面對司機、靠著引擎蓋旁的一小排椅子。車頂也坐滿了人，沒空間再放行李，把背包堆在原來應該放腳的地方，於是只能抬高腿，在站著的人們之間找個空隙把腿塞進去。

出發之際，我四處張望，發現這輛擁有四、五十個座位的巴士，竟塞進了近百人（包括掛在車頂上的），擁擠的空間，悶熱的空氣，扭曲的四肢，只能擠進半邊屁股的位置，讓我們這些號稱會吃苦的背包旅人都禁不住苦著臉。當地人不論有沒有位子坐，卻都是一派高興地笑嘻嘻，只要車子能動，路通了就很樂的樣子。

車子終於啟動，向前滑行，幾位在路邊聊天的年輕人紛紛抓著車門旁鐵杆輕鬆跳上車，繼續談笑。巴士從來不關車門（好像根本沒有門這種東西），這幾個青年一路都掛在車門口，半邊身子在車外晃蕩，衣角迎風招揚，他們是司機助手，服務旅客的車掌，負責上貨下貨、收錢找錢、幫助要爬上車頂的客人推一把、把要擠上車子但又快從車門掉下去的婦女擋一下，必要時也負責和愛殺價的客人講價錢，在這樣忙亂的工作中，他們還能和哥兒們說笑，抓住機會對年輕女孩獻慇懃。忙碌又快活。

司機那一頭的車門也不知去向，和這邊洞開的車門間空氣對流順暢。相對車掌們的熱鬧，司機那裡也不寂寞，他旁邊空蕩蕩的門上也掛了一個人，靠在他身邊，為了壓過自音響流出的高分貝樂聲，兩人都扯著大嗓門聊天。聊到快樂處，司機一面抓著方向盤，一面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後合。

車身鐵皮繪上紅、藍鮮豔的色塊，色塊中畫著俊美的濕婆神，旁邊加上他的妻子帕瓦蒂，還有兒子象神甘尼許，車裡也貼上這個神仙家庭的畫報，擋風玻璃前掛上一串串亮紫橘紅塑膠花和塑膠綠葉作裝飾，加上節奏鮮明、震天嘎響的印度歌舞樂、司機一高興就會按下的喇叭聲，還有路面不平造成車身的匡噹震動聲，整輛巴士完全是喜慶風格，熱鬧非凡。

潺潺溪水，濃濃綠意，在一幅幅安靜的山水裡，我們的花花巴士一路喧嘩著聲音和色彩，向目標前進。

在各種喧鬧的聲音之間，司機和車掌們無法聽見對方話音，車上也沒有停車拉鈴裝置，但是沒問題，最直接簡便的溝通方式－－拍擊一下車身是停車；拍兩下，就代表可以再次啟動了。就連乘客自己想下車，只要用力往車壁拍打一下，司機也會戛然煞車。

行駛在山谷間，從一處谷地來到另一個，穿越一個又一個村寨，當地旅客上車、下車，只要路邊有人揮手，巴士都會為他停下來。車上乘客們挪動著屁股盡量緊挨在一起，一張椅子同時擠上兩個人是普通的事，婦女們親密地依靠著，臉上綻著愉悅的笑容，耳語著生活裡的新鮮事，不時發出吱吱呵呵的快樂笑聲。雖然聽不懂她們的語言，還是讓我禁不住伸長耳朵，認真聽起來，彷彿受到氣氛感染似的，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臉上竟掛著傻兮兮的笑。

不論認不認識，坐著的人會主動為站的人提東西，一籃香蕉、便當盒或是幾本書，甚至幫忙抱孩子。一段路下來，原以為那一直抱著孩子、餵孩子喝水吃糖、逗弄孩子笑的男人是爸爸，沒想到他竟然在中途獨自下車了，另一位站著的男人接過孩子，客氣地對他點頭稱謝。

車上一片溫馨甜美氣氛，但是每到一個村寨入口便必須停車檢查的動作，讓人猛然回到現實。每個村口都設有檢查哨，哨站後方挖了掩身溝渠，前方以沙包石塊堆疊，再架上重重鐵絲網，然後插上濃密樹枝草堆作偽裝，一批身著迷彩裝高大的軍人荷槍實彈在四周逡巡。

當地人都必須下車，包括通勤的學生、老師、公務員、到鄰村採買或擺攤的農人，大家帶著證件、隨身行李，步行通過檢查哨，接受查驗身分和物品，只有外國人、老弱和孩子不需要下車。有時軍人也會上車臨檢，握著步槍，凌厲的目光掃過眾人和所有行李，然後威嚴地下車去。司機和助手們在一旁謹慎地陪著笑。

一到某個村口就必須下車、接受檢查、徒步一段路再上車，若是在台灣，每天上學、買菜、上班的路上都必須忍受這樣的不便，我們該會如何怨聲載道？但除了偶爾一閃即逝的不耐神色，他們爬上車時依然言談自若，彷彿剛才只是散了一會兒步，年輕人依然掛在車門上，迎著山林裡吹來的風，傳來興奮的笑聲。

車子又在一處哨站停下，村子唯一的小雜貨店旁就是堆著黃土沙袋的軍事戰壕。牽著孩童去上學的婦人、背著大捆草料的老媽媽、提著野果到村上賣的孩子、晃悠悠準備下田的水牛，一一從哨站前走過，慢條斯理地，似乎對身後鐵絲網內架設的機槍渾然不覺……

戰事不息，人們照著原本的平緩步調，日子仍然在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