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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死的功課 我最喜愛的山羊之一金菊，也讓我學到虔心聆聽。牠不幸得了腦瘤。丹醫師告訴我，腫瘤大到幾乎要把牠的左眼壓擠出眼眶了。可是金菊是我養的十隻山羊裡最年長的一隻，食欲依舊好，而且體力充沛，可以輕而易舉地跳過欄杆。丹醫師認為牠還挺自在的，只叮嚀我密切觀察。
一個月之後，我發現金菊無助地側倒在廄舍裡。我舒緩一下牠的情緒，撥掉牠身上的髒東西，扶著牠顫抖的身體到乾飼草房裡喝水解渴。我以為牠是被其他羊推倒在地，因為牠常常是羊群的「受氣包」，老是被較蠻橫的羊隻欺負。
接下來的兩天，因為受到特別的眷顧，金菊的生活回歸了正常，我也刻意將牠和其他羊隻分開。可是，有天下午，當我正在修剪金菊的腳蹄時，金菊的孫女艾曼達意外地全速撞上來，弄得牠右眼破裂，幾乎全盲，痛苦不堪。
再一次覺得夠了夠了的情緒，把我推到電話邊。我打到丹醫師的辦公室，說要帶金菊過去安樂死。當我正使勁把金菊快七十公斤重的身體推拉塞擠進車後座時，牠卻悠哉地大口嚼著一束特別嫩的野蔥草，接著又吃掉提姆送臨別禮物－－一粒蘋果。和一隻絲毫不配合的羊拉拉扯扯當中，本來已經夠哀傷和內疚的了，現下又多添了對眼下將要做的事諸多疑慮而心神不寧。金菊和我，最後總算上路了。
橫越阿富坦山一路上，我又一次輪番和一隻羊和上帝說話，整整半個鐘頭。我一點兒都不曉得牠或祂有沒有聽進去，只想把亂成一團的思緒和感覺理出個頭緒來，看看該怎麼做：上帝，請祢指引我！金菊，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當我把車停進動物醫院，丹醫師來到車邊，金菊斜靠在座椅上，一面反芻一面好奇地盯著方向盤。瞬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要再帶牠回家。」我鼓起勇氣說，口氣帶了點畏怯。丹醫師應該會認為我已經神智不清了吧？相反地，他仔細端詳那位垂著耳朵的女士，溫和地撫摸著牠的背脊，面帶微笑。
「我同意，」他說，「還不到牠安眠的時候呢！時候到時，你自然會知道的。」丹醫師甚至沒有為這次的看診收費。回程的路上，我一邊哼著歌，一邊和傾身靠到前座、還在反芻的金菊聊天。我們一定引人側目。
我不記得是否曾感謝過上帝的指引，但我的確對金菊心懷感激。對於快使我自己抓狂的疑慮，金菊給了我清楚明白又切實際的答案，而我就像以前信賴其他動物一樣地信賴牠。打從星期一下午載牠回到家，一直到星期五下午，牠的食量似乎比過去十四年還要大，在牠日常飲食份量：乾飼草、玉米、大豆粉、燕麥之外，還加上蘋果、香蕉、花椰菜、野蔥草。金菊稀疏的毛皮開始閃閃發亮，儘管視力不佳，體態依舊活潑輕盈。
到了星期五黃昏餵食的時間，打掃廄舍時，金菊在一旁嚼著蒲公英葉。我發現牠不知什麼時候起竟繞著我的車慢慢打轉，圈圈愈繞愈小，愈走愈快，暈頭轉向地不時撞上車身。我走過去將牠停住，牽牠回槽裡，發現口沫沿著牠嘴角往下滴，腫脹的眼睛看來像玻璃般光滑透明，部分向後翻。
金菊的腦瘤發作了。以前，我也在其他的羊身上見識過腦瘤的殘忍，但親眼看著它發作還是頭一遭。我陪著金菊捱過一陣抽搐，整個黃昏都待在一旁，直到我確定牠已經安然睡著才離去。翌日清晨，牠再次地側倒一邊，身上多處瘀青，兩眼茫然，顯然是又發作過了。
牠受夠了，於是我拿定主意。這次我們是在雨中駛過山路，心情一片陰霾。金菊躺在後面，眼睛閉上，呼吸淺淺的又不太規律。牠已經朝另一世界上路了。
在醫院辦公室，當丹醫師為金菊注射時，我把金菊的頭輕按在我腿上，默默地禱告，謝謝牠十二年歲月的相陪，並給我美好的最後一個禮拜。我祝福牠有個快樂的旅程，往天國沿路上會有金銀花田綿延無盡，然後我再一次擁抱牠。這時，牠的靈魂已經離開，因為重拾自由而海闊天空。
回程的路上我淚流滿腮，特別是為了自己。那天是我四十二歲生日。這是多大的玩笑啊，我想，但也是金菊的生日沒錯，是牠在天國的頭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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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下來，我深知選擇安樂死是一門藝術。很多時候選擇安樂死給了你很大的安慰，雖然這個選擇從不輕鬆。每個狀況都會帶來很多啟示，每個例子都對往後遇到的情況有所幫助，也對過去一時想不透的事帶來不同的頓悟。（後面還有更多有關安樂死的故事要分享。）
怎麼拿捏呢？慈悲。學著虛心討教，學著傾聽，不要只在乎自己；放下自己的想望去幫助別人，而且真心誠意地放手。慈悲不是做些一時方便、經濟實惠的事，而是為另一個活生生、有感情的生命，盡力設想牠需要什麼。慈悲的意思可以是施行安樂死結束痛苦和折磨。慈悲也可以是付出更多的撫慰、支持、鼓舞、食物，或醫療。
慈悲是要同時對自己及臨終的人溫柔。它需要時間，需要下工夫全神貫注，尋找內心的平靜，才能讓自己傾聽和接納動物任何的要求。這樣一來，也才能和安樂死的決定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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