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工坊 艾瑞克森的自然、喚醒、順勢而為—沉思的心靈講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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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聴ゑ」アシソ力:臨床哲学試論
 
作者:鷲田清一
譯者:林暉鈞
書系:Master 083
定價:480 元
頁數:256 頁
出版日期:2022 年 08 月 18 日
ISBN:9789863572459
 
特別推薦:尤淑如、王心運、李維倫、紀金慶、翁士恆、張凱理、張政遠、彭聲傑、黃筱慧、楊婉儀、廖欽彬、鄧元尉、鄭玉英、龔卓軍
 
第二章 「在誰的面前」——這是個問題

1
│ 哲學的場所
什麼是臨床哲學?臨床的概念對哲學來說,具有什麼意義?先從這些問題開始談起,的確是個動人的誘惑。但我決定不從定義開始探討「臨床哲學」。對於哲學來說,定義應該是最後才出現的東西。定義就像單純、簡潔的道德綱目(譯按:如忠、孝、節、義之類),是人經過尋尋覓覓、最後才終於找到的東西。比如阿蘭(Alain, 1868-1951。本名Émile-Auguste Chartier, Alain 是筆名),在他教師生涯的最後幾年,才寫下兩百六十四個字的《定義集》;西田幾多郎(1870-1954)在〈某教授的退職感言〉中寫道:「回頭想想,我的生涯其實是極為簡單的東西。」視野是有待開拓的東西,並非本來就是開闊的,更不應該一開始就自我設限。如果?的像森有正(1911-1976)所說:「定義我的是經驗。」那麼定義應該是隨著經驗而生、隨著經驗日益深化的東西吧!臨床哲學的樣貌,也必定會隨著哲學的臨床,而逐漸浮現。

我透過「臨床」這件事,思考哲學的「場所」。哲學生成的場所,哲學發揮作用的場所。

人們常常說,哲學是睿智。那是因為,哲學是某個人在他生存的時代、生活的場所中,綜合各種要素編織而成的。在歷史限制下的場所裡,苦心思索時代加諸我們的問題,結果反而使我們獲得超越時代與場所的普遍視野。以這一點來說,哲學思考是弔詭的。哲學是某個人在某個場所,面對其時代所進行的強韌的思考,其路徑與痕跡。因此大致上,哲學總是附隨著特定的名稱,比方奧古斯都的思想、康德哲學、西田哲學等等。

哲學不是知識,而是探詢知識的根據與意義;哲學不是科學,而是追究科學的可能性與極限。正因為如此,從事知識工作的人(科學家)不能沒有哲學思考。大學不但不應該縮減哲學的課程,反而應該讓校園充斥著哲學家。換個方式說,讓哲學研究者獨占哲學,對學問來說是一件不幸的事。

不過——這話聽起來有點矛盾——我所說的哲學的場所,和校園內外沒有關係。所謂哲學,借用古希臘哲學家的話來說,是如何「活得好」的智慧,與科學屬於不同的次元。所以我們會說「那個人有他的哲學」,有時候也會用比喻的方式說「這個國家的政策有它的哲學」;當然,關於企業或都市也可以這麼說。在這種意義下,可以說哲學是一種想法或方針,指引人走向「活得更好」的道路。
對這樣的哲學來說,「場所」是什麼?我在嘗試思考臨床哲學時,首先要探討的就是「場所」。因為所謂「臨床」,可以說就是人們「受苦的場所」;而「我」這個擁有名字的特定個人,參與或介入另一個特定人物的生命或事件——哲學思考在這件事情上,能帶來什麼特別的意義?如果不能說明這一點,那麼我們不需要臨床哲學,只要有臨床的行為就好。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不需要以哲學家的身分,只要以家人、友人、甚至一介市民的身分,在現場與當事人共同面對或見證事件的發生,就已足夠。我們必須確定,哲學家(而且對當事人來說,必須是具有特定面貌的個人)的在場是必要的,至少也要是「有比沒有好」的。以某個意義來說,這是同時追求相互矛盾的事物。如果不能確定這件事,臨床哲學將失去其意義。

對精神醫學或臨床心理學來說,「臨床」的場面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根據木村敏(1931-2021)的定義,「精神醫學是治療患者內心痛苦的學問。」臨床哲學雖然也站在人們「受苦的場所」,但並不試圖成為治療的學問。對臨床哲學來說,眼前正在「受苦」的這個人,是否為需要「治療」的「患者」?甚至連這件事也不是不證自明的。臨床哲學要做的是與受苦的人對話,和他一起思考。

如果目的不是治療,臨床哲學如何涉入他人所受的痛苦?木村敏認為,如果不包含臨床哲學的要素,精神病理學無法成立。他在其著作《偶然性的精神病理》中,說明了精神科醫師需要臨床哲學思考的理由。那是因為「吾人思索的主題『患者的心』,只有在治療的關係中、只有透過治療的行為,才看得見」。為了觀看(日文:見ペ)患者內心的動向——這裡的「見ペ」(觀看)和「看ペ」(照顧)幾乎是同一個意思——精神科醫師必須進入自己與患者的個人關係之中。木村這麼說:「只有透過治療的關係,才看得到患者內心的病理。」在治療的關係中,必須細膩地觀察患者的言語表達,並且做出某些回應。木村認為在思考、分析患者的言語表達時,有一件事非常重要。那就是「不能把患者的言語表達當作單獨的問題,而必須將它放入其他各種表現中,特別是患者整體的生存方式與行動模式中思考。我們必須將患者的『話語』,視為患者整體的集中表現來理解」。木村接著說:「無須贅言,這樣的理解只有在長期的治療關係中,經由個人間的對話、言語的交換才能達成。……患者的整體,寄居在所有個別的行為、個別的言語表達之上。……為了掌握整體,我們需要累積、綜合大量有關個別行為與言語表達的經驗。」

臨床哲學不是以治療為目的,除開這一點,如果我們參考精神科醫師的這番話,描繪出臨床哲學該有的內容,那麼我們可以說,它的任務並不是將「痛苦」解體——無須贅言,在精神治療中,問題也不單是「痛苦」的緩和、消除——而是和受苦的人一起扛起問題,和他一起分析、理解、思考。透過這樣的作業,從問題的內側克服問題,找到克服問題的力量。我們在上一章曾引用臨終照護專家的意見,如果患者說:「我是不是已經快不行了?」,照護者不應該回答他「這種事不需要擔心喔!」或是「為什麼會這樣想?」比較好的回應是:「是喔……你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啊……」受苦者聽到類似「……是這樣啊!」的回應,會感覺有人確實聽到、並接受自己所說的話。對他來說,這樣的經驗將成為很大的助力。我們是否能?心相信這種「聆聽的力量」,以它作為臨床哲學的核心?

如果這樣想的話,那所謂哲學的「場所」,就不應該是我們進行內面反省的地方(哲學史經常稱之為「主觀性」)。哲學不應該是退入自己的內部,播放並觀看自己的意識或思考——這種行為,經常被稱為「反省」(reflection)——正好相反,我們不能允許自己敗退、撤退到這樣的內部。主體必須和他者一起,處在相同的時間與空間;即使那只是一時的關係也不離不棄,持續在現場思考。所謂哲學的「場所」,不正應該是這樣的地方嗎?

也許我的說法太過迂迴了。簡單來說,哲學的場所應該是複數的主體進行共時的相互接觸的場所;人們經常稱它為「現場」。所謂「共時的」,翻譯自synchronic 這個字,有同時、同期、同調的意思。換句話說,就是在同一時間內相互交流活動的狀態。敏科夫斯基(Eugéne Minkowski, 1885-1973)稱呼主體間的這種相互作用為「被直觀體驗過的共時性」(法文: synchronisme vécu)。為什麼不說同樣的場所就好,卻要說「共時的」場所?因為有時候人們只是偶然處在同樣的地方,卻沒有發生任何關係(比方在擠滿了人的捷運車廂裡),人們各自想著不同的事。這種情況下,每個人以各自不同的節奏、步調呼吸,他們的時間並不會搓合成一體。

與他者的時間搓合為一體,和他者一起經驗共同的時間,在這樣的共時關係中,以哲學思考和他者「一起經歷苦難」(sym-pathy)。臨床哲學的嘗試,就從這裡開始。不過,這裡面包含兩個重大的意義要素。第一,從事哲學思考的人在這裡不是匿名的,而是以「某某」特定人物的身分站在他者面前。第二,在「對話」——也就是與他者分享言語、交換意見——的型態下,哲學思考將更為深刻。關於這兩點,我們需要某種程度更進一步的思考。

2
│ 目光的交會
我們說,哲學的「現場」就是與生存在同時代的他者之間發生關係的場合。從時間的觀點來看,那是共時性(synchronism)的世界。我的「現在」與他者的「現在」搓合成同一個「現在」,雙方都無法退回自己內部的時間裡;而被推向這樣的場合,是一種極度緊張的狀態。我們直接面對他者的時候,強烈意識到的就是這樣的狀況。過去我曾在一篇談論「臉孔」的文章中(《被看見的權利》(『見ヘホペアシソ権利』)提出一個問題:我們?的能看到「臉孔」這種東西嗎?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會有一部分是重複的。不過,我仍然想要簡單地探討一下,我們在面對他者、目光交會時,所發生的共時性的現象。

我可以從側面,靜靜地觀看他人「看著某個事物」的身影。但是,當那個人的臉頰感覺到我的視線、把眼光轉到我這裡來的時候,我慌慌張張地垂下眼皮、望向遠方、或者讓視線漂浮在虛空之中。不久我又忍不住好奇,把視線移回他身上,導致兩人眼神對在一起時,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縮了起來,不再有辦法像觀看某個對象一樣,看著對方的眼睛或臉孔。雖然我們常常很輕鬆地說觀看他人(的臉孔),但事實上,把他人當作某種對象來觀看的情境——就像從鑰匙孔窺視、醫師看診、畫家注視著模特兒——是極為罕見的例外。有一段文字,描寫了這種情境下的呼吸。

我能夠覺得某個人的眼神很美,注意到他眼睛的表情,只有在他沒有看著我的時候。當我把目光對著他,他的視線卻沒有朝向我的時候,我才能在某個距離外感知到他的眼神。然而當他把視線朝向我的那一瞬間,他的視線就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之間的距離消失,?的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兩道目光交會了。在那一刻,我無法感知到他的眼神。只是確確實實地,意識到他的視線而已。(多田智満子《有關鏡子的觀想》『鏡ソЪレみэヤ』)

我不禁想起目光「交會」時,那種觸電般的感覺。目光交會的時候,我們的眼睛會不由自主地被對方吸引過去,一方面卻又努力地想要推開對方;向心運動與離心運動同時發生。我們被這強力的磁場吞噬,已經無法像觀看對象那樣地,把視線朝向對方。這時候兩個原本異質的時間被迫同步(synchronize),就好像被同一張捕蠅紙黏住一樣,沒有退路。

對嬰幼兒來說,世界原本只是一些物品的聚集,具有上下、前後、遠近的具體樣貌。從這樣的世界開始進行分割、歸類的時候——也就是我們開始學習「觀看」的時候——上述這種共時化(synchronizing)的現象,就已經發揮作用。幼兒在建立對自己與世界的理解時,這種潛在的意向性經由他者(這時候是身邊的成人)放大,再回送到幼兒身上。這種接收的經驗,具有決定性的意義。發展心理學家下條信輔(1955-),從這個觀點進行分析。

下條信輔說,母親在嬰兒面前表現出來的態度,可以淸楚看到下列的特徵:「嘴巴大開大闔,不斷點頭、張大眼睛,以誇張的身體動作對嬰兒說話(空間上的誇張)」、「說的話與表情都像慢動作的電影一樣,拉長了時間(時間上的誇張)」、「笑、驚訝、皺眉(情緒上的誇張)」。母親的這些反應,和嬰兒內在對「世界」的摸索共時化,並且將它放大;透過這樣的方式,幫助嬰兒對經驗與行動進行分割、歸類。對嬰兒來說,「世界」與「自己」的關係,就在這種與他者(特別是母親)的共振關係中逐漸成長。在這個意義下,他者的存在,為嬰兒扮演了最重要的「鏡子」的角色。

把對方視為和自己一樣都是「有反應的(responsive)存在」,這樣的認定更進一步觸發相互的反應(response)。在這種人際關係的鏡像性之中,隱藏著開?「『心』的產生」的鑰匙。如果掌握這把鑰匙的父母不只是「應答的機器」而是「聰明的機器」,那麼嬰兒無法成功「應答」也是理所當然的。……發現鏡子(譯按:指?正的鏡子)裡那個「看起來像人的東西」缺乏前述那種鏡像式的反應性(responsiveness),引導嬰幼兒發現「自己的鏡中倒影」?正的意義……。因為被當成「有『心』的人」——而且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心」得以產生並成長。(下條信輔《眼神的誕生》『ネスゥウソ誕生』)

下條信輔提出了非常有趣的論點:自己與他者相互凝視、觸摸、對話的經驗,不但比純粹對象事物的經驗與自我意識更早發生,同時也是後者發生的條件。這種與他者的存在深度交叉、交織的事件,提供嬰幼兒重要的基礎經驗,以及無可替代的意義。那是比將事物單純視為對象來觀看更深刻的、通往世界的感覺通路,像穩固巨岩般的、現實世界中的這個世界。關於這件事稍後我還會詳細論述,目前就讓我們先關注這種經驗的共時性就好。

目光交會的時候,不論是否願意,自己與他人的視線都被吸入同一個磁場之中,相互同步。雙方都被連結、拘留在同一個共通的「現在」,無法任意離去。與他者目光交會的時候,之所以伴隨著視線痙攣、凍結的感覺,是因為他者的視線使我們無法閉鎖在自己意識的內部。與他者目光交會的時候,我們無法躱在從現在流向過去的、持續的內在時間經驗中,自我的存在被強行拖出,推向看不見未來的「共同的現在」,被迫在「現在」這個場所中,毫無遮掩地暴露自己。我的話語、以及我的表情——那應該是屬於我的東西,卻不聽我使喚——誘發他者說出意想不到的話語、流露出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表情。而不管是我的態度是接受還是反抗,我對他者的反應一一做出反應。就像這樣,我和他者一起被羈押在同一個現在;在那「共同的現在」裡,相互交叉、同步彼此的存在。

而具有「共同的現在」這種時間性格的、關係的場所,就是哲學「臨床」的場所。首先,讓我們確認這一點。

3
│ 聲音的傳達
即便如此,這仍然是不可思議的現象。舉例來說,我們怎麼知道彼此目光交會?如果說是眼神對上了,那也不過是我的眼前有兩顆黑色的珠子而已。「那兩顆黑珠子正看著我」這樣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這一點光是從視覺的層面,是無法說明的。只有在感受到某種像皮膚表面神經受到刺激的感觸,或是察覺到某種徵兆、並且把注意力朝向它的感應——換句話說,在敏科夫斯基所云「與現實的?實接觸」中,我們才能感受到望向自己的視線的?實感。

我們說「視線」或「光線」時所用的「線」,說「視網膜」時所用的「膜」,還有「心像」(image)、實像」卅「虛像」這些概念所用的「像」……這些比喻在思考視覺的時候,極可能為我們帶來強烈的偏見。我們用兩個不同的物體之間所牽引的「線」來分析視覺,以映照在某種螢幕上的「像」來理解視覺的風景……在這樣的說法裡,視覺被解釋為發生在知覺的主體與被知覺的客體間,經由眼球或視網膜的媒介(像屏風或隔間一樣的東西)所發生的事件。

但是這種透過比喻與分析,以語言陳述、重新建構的視覺,和我們實際觀看某個事物時的?實經驗,是不同的。因為,「觀看」是「我」在「這裡」所發生的經驗,而以分析為名的重新建構,則是從既非觀看者、也不是被觀看者的第三項的位置——換句話說,不是這裡也不是那裡的第三場所——進行的。「我觀看」這件事,是我在世界中被稱為「這裡」的這個場所,這個我實際生活的場所中所進行的;而分析,則把我實際生活的場所,替換成幾何學的抽象空間。在這樣的抽象空間裡,沒有辦法記述「有某一道視線朝向我」的感覺。

「聆聽」也可說是如此。有時候在路上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但是看到周遭的動靜我們隨即明白,那是某個人在呼叫與我名字相同的另一個人。相反地,有些情況下明明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我們卻會感覺有某個人從背後跟自己說話。

還有很多時候,對方一再地叫喚我們,我們卻因為發呆而完全沒有注意到。「話語」像碰到他一樣、傳達到某個人身上的現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只是分析發出聲音、產生振動的物體和耳朵或鼓膜的關係,恐怕是無法充分回答這個問題吧。更不要說,聲音像刀一樣刺過來、聲音甜美感覺很舒服、聲音執拗地揮之不去、嘎嘎作響的聲音像刮著皮膚一樣……這些經驗除了用比喻,恐怕是無法描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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